拾穗和拾葉退出了正屋,她倆咬着耳朵。
“她看起來是個老實人,沒想到……”拾葉和拾穗是同一批進府的丫鬟,又一起被分到了湘月居,自然是最親近的。她稍稍目光看向正屋跪着的玳瑁,喟嘆道。
“有一句話叫什麼來着……”拾葉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人不可貌相。”
拾穗比她穩重些,她拉了拉拾葉的袖子,走到倒座房裏。
“多說多錯,還是趕緊按姑娘的吩咐找找吧。”
她言罷,便掀開褥子挨着摸索起來。
拾葉則去看匣子一類的玩意兒裏。
這廂正屋卻寂靜得一片可怕,田氏依舊氣呼呼地站着,她膀大腰圓的,遮住了一片光。她精明的眼睛裏充滿着耀武揚威,看着伏跪在她身下的玳瑁,怨恨與輕蔑交織。
自從她得知於管事偷腥後,這口氣就憋在心裏。一是老了講究臉皮子起來,家裏還有兩個兒子都當爹的年紀了,這事兒說出去她也害臊。二是縱然夫妻之間年輕時決然不是因爲愛情而契合在一起,但好歹還是一路走過了二十年。
但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拿她的銀子養別人。
沈芳寧瞥了眼跪下的玳瑁,看見她勾着頭一直貼着地面。看似一派平靜,實則手指在忍不住地顫抖。
沒有誰比她更知道沈家對於這等辱沒家風的事情是有多痛恨。
曾經老夫人房裏有個大丫鬟叫藍雨,只是和大老爺身邊的小廝有些情愫暗生,互相送了禮。被人揭發後,二人雙雙被髮賣。
沈家自詡清貴世家,書香名門,絕不允許有她這種事情的誕生!
她牙關咬緊,只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處趕來。
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她的鼻息噴出熱氣,身體蜷伏在一旁只感受得到熱氣之後的冰涼。
沈芳寧說:“可有什麼發現?”
拾穗和拾葉面面相覷,隨之拾葉俯首上前遞上了一個錦盒。
赤紅色的匣子裏裝了一個扁而細的金手鐲。
上面還放了一個香包,繡了柳葉合心的花紋。
玲瓏站在一旁,她探過頭去看,“這分明就是你的繡工。”
她語氣裏有那麼一點自得——瞧,我說得沒錯。
田氏花了一兩日讓人調查玳瑁,自然說出的話都是十足的把握。她見如今大局已定,可沈芳寧遲遲不肯發話,心裏一急說道:“三姑娘可不會要袒護自己的丫鬟吧,大家都知道沈家是家風極好的人家。”
秋媽媽乜了玳瑁一眼,看見她抖如篩子的模樣說道:“若是不能證明,只需去找於管事近日買過金鐲子沒,京城的金號就那麼幾家,誰還認不出自家的手藝來了?”
玳瑁戰戰兢兢而說不出話來,她吞嚥着口水,微擡眸便撞進了沈芳寧黝黑的眼眸裏。
秋媽媽冷笑道:“若是兩情相悅,府裏誰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去。玳瑁你也別怪別人,你是府裏的老人了,你不是剛進來的丫鬟不知規矩。咱們沈家的家風嚴,容不得一粒灰塵。”
玳瑁這才擡頭,她一一看過這幾副面龐,到田氏時依舊輕傲地看着她。
“家風嚴?對下不對上吧,出了大公子和四姑娘的事情後,三姑娘以爲沈家是什麼模樣的?”
她輕嗤笑道。
“老夫人如今掌管沈家大小事務,這等事情自然等沈老夫人來料理。免得髒了姑娘的手。”
琥珀立在一旁說道。
沈芳寧拿過那個香包,巴掌大的香包分明是男式的模樣,她隨手翻了翻,卻摸到了一絲的不對勁。
於是她解開香包的繫帶,白紙被折成巴掌大的模樣。她攤開,饒有餘味地默看着。
只見她眸色越深,將這張白紙黑字的鐵證遞給了田氏。田氏接過一瞧,直直衝上去掄了一巴掌。玳瑁隨着頭一歪,霎時半邊臉紅腫起來,嘴角還破了皮,流了點血。血腥地氣味在她的口中蔓延,她得意地看着田氏。
田氏氣得手腳發冷,緊接着她臉色越來越陰沉,就像冬日裏的寒冰,一直森森地看着玳瑁。
人氣急了反而沒有那麼大吵大鬧,她上下起伏的胸脯卻昭示着她的不平靜。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香祿院,一路上走過抄手遊廊,經過她們的丫鬟們都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不出一柱香的時間,玳瑁和於管事的事情整個沈家都知道了。
沈老夫人掌着一盞角燈,她帶着一隻翡翠扳指,鬆弛的手撫過沈家的賬本。她年紀大了,不及當年,現在看了一小會兒就眼睛痠疼。
“回……老夫人……三姑娘,來了。”白雲難得慌亂地從垂花門趕進來,她似乎可以料見沈老夫人接下來的勃然大怒。
沈老夫人素寡着一張臉時十分的迫人,正好眼睛泛酸她於是放下手中的賬本。眯着眼睛道:“慌什麼?讓她進來吧。”
她將賬本放在炕上,柳琴進來換了一壺六安瓜片。
玳瑁此時已經煞白着一張臉,她被玲瓏拿布條困住。
來到香祿居,認識她的人就更多了。
田氏反而惴惴不安地盯着沈芳寧,她囁嚅着嘴脣好一會兒,遲遲說道:“三姑娘,你們老夫人是什麼樣的性格?”
她自小和黃白之物一同長大,打交道的人無一不是在坊市裏開店幫工的人們。對於天子腳下的達官顯貴,她也不夠資格攀得上去。
沈芳寧微扯起嘴角,給她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
“見過祖母。”
白雲將沈芳寧邀了進來,她牽起裏屋梢間裏的珠簾,恭謹地對沈芳寧蹲了蹲身。只是素來見過場面的她,臉色也有一些古怪。
沈老夫人戴着一支滴頭的翡翠簪子,簪頭那點翡翠的成色極其通透。沈老夫人戴在頭上既不會被奪去了所有的目光,也不會存在壓不住場的情況。
“芳寧,你怎麼來了?”
沈老夫人淡淡地說道,她和沈芳寧沒什麼感情,更多得是眼不見爲淨,經歷這連日的一檔子事情後更是如此。她如今想得都是二兒子回京,自然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而沈芳寧絕不會讓這件事被輕輕揭過,她聞言欠身道:“祖母,芳寧有事相告。”
沈老夫人這才移了微末的餘光去看向沈芳寧,她漫不經心地說:“你有什麼要事?”
沈老夫人才看向支撐窗外的罅隙,她不經意間地一盯,就看見古怪地站着的玳瑁。心裏正疑惑,她看樣子也不像自願站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