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祿院剎那間靜謐下來,只有無形的暗涌在這裏翻騰。大夫人的心眼只有針那麼大,她渾身看着二夫人不舒坦,可也要因爲老夫人而假惺惺的“弟妹長、弟妹短”。沈蓉錦是大夫人的女兒,卻不比大夫人在這種局面中沉得下氣,她看着二房母女,恍若妄圖鳩佔鵲巢的敵人,連帶着臉比平日更冷硬幾分,眼睛都揚到天上去了。
反觀二房,二夫人一直是溫柔賢惠的模樣,而沈芸月更是笑臉相迎沈蓉錦的臭臉。
沈芳寧看在眼底,自然沈老夫人也看在眼底。但她裝聾作啞,只捻着手裏的佛珠。
大房和二房沒一個省油的燈。
過了半柱香,沈老夫人才讓她們告退,只等着晚上的小宴。
出了月洞門,琥珀攙着她往西面走去——這和大房、二房的路渾然不相同。
只是初出這個月洞門時,大房、二房不合的氣勢可見端倪。
二路人馬相撞——大夫人毫不客氣地率先從月洞門裏出來,揚長而去,並未給二夫人一絲一毫的眼色。沈芳寧站在身後,也看見了二夫人臉龐冷硬,而沈芸月撫過二夫人的手,在她耳邊低語幾句,便讓二夫人又重回那副八面玲瓏的樣子。
二夫人還笑着對沈芳寧告別。
穿過抄手遊廊,琥珀在一旁說道:“我們在沈家的時間待的不多,聽說五六年前大房與二房爭得可厲害了,鬧了多少事情出來。但當年老夫人雖說面上是說得一視同仁,可底下的丫鬟婆子誰不知道老夫人偏愛有長子嫡孫的大房?只如今二房風光回京,沈家的天就要變了。”
底下的人都是人精,二房這氣勢回京,最差也是個平調——更何況,京官和外派的,能一樣嗎?
沈芳寧曼應道:“她們鬥她們的,我不日就要離開沈家,想來也波及不到我這裏。如今大房明顯被二房壓了一頭,只怕指靠沈清宗這個長子嫡孫……可他?也要先靠得住再說……”
說罷,眼底一絲哂色掠過。
琥珀聞言道是。
四周起來冷瑟的風,吹起半卷的竹簾。天色陰陰,渾然不見前幾日時明媚的陽光。沈芳寧被風激得手冰涼如雪,她擡頭遠望,樹葉梭梭。
“要下雨了。”琥珀看着這天色,頗爲擔憂地說道,“姑娘,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今日您穿得薄,萬一淋了雨,可又遭罪了。”
沈芳寧輕輕地說:“又是起風了,又要下雨了。怕是我那湘月居也不得安寧。”
她的聲音好像喃語,飄渺得像山林間的霧。
琥珀聽不確切,她攙着沈芳寧繞過大半個沈家,終於在豆大的雨珠一滴一滴打在青石板上時,她們到了湘月居。
湘月居外玲瓏支着傘翹首等着,一見沈芳寧回來,她的連忙走上前去,將傘面遮在沈芳寧的頭上。
青色的傘面上有雨珠滴落在上面,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緊接着豆子一樣的雨漸漸密集成一道水流,從弧形的傘面上滑落下來。
她遞了一把桔色的油紙傘給琥珀,說道:“今日二房回京,咱們湘月居都聽見了,好大的陣仗……”
她繪聲繪色地說,沈芳寧含着笑聽。到了廊廡下,沈芳寧先進去,玲瓏和琥珀齊齊熄了傘,將傘面上的水支在青石階上抖了三抖。便看見月洞門外一個面生的婆子領着兩個丫鬟走了進來。
那婆子穿着一件萬字紋的檀色褙子,手裏支着一把傘。
玲瓏比琥珀在沈家待的時日也長久得多,自然也認得出這位面生婆子——是二夫人手裏得力的萬媽媽。她朝着琥珀看了一眼,琥珀遂入屋裏。而玲瓏則迎面笑道:“萬媽媽,兩三年未見,你可真一點變化也沒有。”
萬媽媽將傘收起,她站在廊廡下,看見從前老夫人屋裏的玲瓏一點也不意外。她說道:“是有那麼兩三年了……哪裏沒變化,這不皺紋多了幾條,眼神也混沌起來了……”她與玲瓏先寒暄了兩三句,卻一點沒忘二夫人給她的任務。她身後跟着的其中一個丫鬟手裏皆抱着三個錦盒,一個比一個大,重得讓玲瓏都看見那個丫鬟的手被壓紅了。
萬媽媽這才說明來意,“咱二夫人派我來給三姑娘送東西哩!”
玲瓏聽了,琥珀又搴起帷簾,從屋裏探出頭來,“姑娘讓你們進來。”
沈芳寧坐在羅漢牀上,她隨意得很,手裏散漫地搖着一把團扇。珠簾發出泠泠的聲響,萬媽媽她們隨着琥珀進來。
萬媽媽她們先納了一個福,緊接着萬媽媽讓兩個丫鬟個捧着一個錦盒,她自個兒也拿了一個。對着沈芳寧獻笑言:“咱二夫人說許久未見姑娘,但在山西卻時時想着姑娘。可也不知道姑娘喜歡什麼,便做主挑了幾樣東西讓奴婢送過來。若是有看得上的,姑娘肯留下是最好的。若是不得姑娘心意的,只管送回來便是。”她看着一旁的秋媽媽,神色難免有些驚訝,於是頓了頓,讓丫鬟們打開錦盒道,“都是些姑娘們喜歡的玩意兒,只圖一個討巧,三姑娘只管自己喜歡就好。”
沈芳寧頓住手,她眼神一一掠過。瑞鳳眼裏流露出精明的光,正如萬媽媽的話中所言——不是什麼過於貴重的玩意兒,但勝在新奇難得。
西域的玫瑰露,蘇州府的雙面繡屏風擺件,和一塊紫玉原石。
她就是想推辭也毫無理由。
她噯了聲,“二伯母怎麼這麼見外,長輩的心意我怎麼能推辭呢?琥珀還不快接過來?”
琥珀立馬走過來,接過三個禮盒,手不自覺地往下沉。拾葉見了連忙搭把手擡到庫房裏。
萬媽媽遂揚起了嘴角,頷首道:“奴婢一定告訴二夫人姑娘的心意。”
待萬媽媽走後,沈芳寧思忖了一會兒吩咐玲瓏去打聽大房那兒收到禮沒有。待屋子裏只有她和秋媽媽時,只聽見她說道:“秋媽媽,你怎麼看?”
“早些年二夫人在和大夫人的爭鋒裏總是處在下風,如今咱這二夫人手段可不一般啊。”
《她成了閣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