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鶴舞和化羽都止不住倒吸了口涼氣,連插話都忘記了,直勾勾地望着百事通,聽他繼續下去。
“那得是多久以前了哎,我呀,活了這麼久,早已不計歲月。對了,你們都說我活的久,見識就多,通曉百事,所以稱百事通,可這是爲什麼呢”
百事通的臉色突然一變,聲音也驟然變得低沉起來,“那是因爲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在陰曹地府走過一遭了。”
整個屋子的氣氛因這句話瞬間變得詭異起來,百事通的聲音悠悠道,“那是一個晚上,我喝醉了酒倒在不知道什麼地方,我那時還不知道原來這就叫作死。只記得”
百事通說着稍稍一頓,他偷瞟了尙輕一眼,見她面無表情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這才繼續道:
“突然在我面前出現了一位黑衣人,她就是地府的使官。那時,在她身後用鏈條鎖着好幾個魂魄。她看了我一眼,說:
你雖不歸我管,但既然碰上了,就一起走吧我就這樣被她帶回了地府,在河邊等着擺渡。前面的船滿了,只留我一人在岸邊。也就是這個時候,她出現了。”
“她”鶴舞輕聲道。
百事通點點頭,“她她從我身後走來,一身雪白,連斗篷都是白色的。來到岸邊,忘川河的水光映在她的臉上,她擡起頭瞟了我一眼,就是那一眼,真是美得攝人魂魄。
說老實話,這麼多年了,我再也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子了,就連你,似乎也少了那麼一絲韻味。”
“我們兩個在岸邊等了好久,只有我們兩個。我於是就開始跟她說話,可她始終望着河水,目光平靜,一語不發。後來,擺渡人來了,我們就上了船。
那是一條又黑又長的路,除了水中的幽光和兩岸鬼魅的花影,四周靜得可怕。那時,她突然開口跟我說話。她說:
這條路還有很長一段,此生的最後一程遇到你也算是一場緣分。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當時嚇傻了,不,是驚呆了。她竟然跟我說話,還要給我講故事。我就問她爲什麼她說那個故事在她心裏憋了好久,憋得她難受,最後這段路她想要解脫。反正,到了對岸,喝了湯水,就什麼都忘了,這些故事也不會帶到下輩子。
她沒想到的是我沒有喝到孟婆的湯水就被送回了凡間,所以,那個故事我一直都沒忘記。可是,那畢竟是死人的祕密,如果不是你們今天非逼着我說,我是沒打算告訴任何人的。”
說着,百事通的思緒已經飛回了那個他並不願意想起的夜晚,忘川河水的幽光,四周的冰冷還有渡船上同行的那個幽魂輕擡朱脣講述的那段往事:
“京城以南六百里有城名源,繁華富庶不亞於京城。城中有一大戶複姓百里。百里一門兄弟三人,兄友弟恭,十分和睦。大哥和二哥相繼娶妻,三弟卻鍾情於道法,還萌生了出家的念頭。
後來,百里老爺過世,三公子被兩個哥哥壓着,在父親和祖宗的牌位前起誓:此生都不離開百里家。”
“怕是管不住吧”
“管還是管得住的。只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三公子後來索性在院子裏蓋了座道觀,這樣他既守了對祖宗的承諾也了了出家的心願。”
“兩個哥哥想必也沒了辦法。只是,苦了他的媳婦。那接下去呢”
“接下去的兩年,大哥和二哥的兒子相繼出生,長房家公子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看了很多大夫都不見好。一日百里三爺來瞧,他說大侄子天生貴相,而且貴不可言,只是這名字得改一改,單名爲孤,便也是他的命數。
三公子自從出家就越發變得神神道道,大哥雖然不信卻也沒有別的法子,抱着試一試的想法真就給兒子改了名。”
“百里孤這名字豈不是註定要孤家寡人了”
“孤,可以做孤單、孤寡,也可以理解做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總之,從此以後他的名字就叫百里孤,而且果真再未生過任何疾患。二哥家的公子年歲稍小,他是早晨出生,所以名叫旭羽,百里旭羽。滿月的時候,三爺也去看了,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聽你這話,這裏面不是有什麼古怪吧”
“你生前是做什麼的”
“我說書的”
“難怪。故事裏的事本就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卻能混淆視聽。你說的沒錯,百里三爺一直都不喜歡他二嫂,說她是妖。”
“妖真的假的”
“她真的是妖。不僅如此,她來百里家也是別有居心的。只不過,也或許,一不小心對百里二爺動了些情罷了。總之,那一夜她帶着襁褓中的兒子便從百里家消失了。
二爺卻是個情種,他不管別人怎麼說,也不管事實擺在眼前,一心只想找回自己的妻兒。數月以後,二爺回家,卻只帶回了百里旭羽。沒人敢問這幾個月來在他身上都發生了什麼,從此在百里家再也沒人敢在二爺面前提起此事。
這些是我聽長輩們私下裏悄悄說起的,那時我還沒有進入那個大家族,體會不到豪門深院裏的錯綜複雜。”
“那你是”
“我是三房的養女。你剛也聽到了,百里三爺一心修道,他的妻子嫁進門就開始守活寡,寂寞又無靠。於是,我就被領進了門。我記不得自己的出身,只知道因爲生得好被賣了個好價錢,三娘將我帶進百里家,說是她遠方親戚的女兒,因此,我喊她姑姑。
我想家裏的人應該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只不過,大家憐惜三娘,也就默許了。那一年,我從一無所有變成了百里家的小姐,和兩位小少爺一起無憂無慮地長大。那十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光景。我願意用一切去交換那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