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林一行跟在迎客的侍女身後,走過重重疊疊的亭臺樓閣,從一條長廊走出,眼前豁然開朗。
波光粼粼的湖邊,風景宜人,琴聲繚繞。
一羣穿着各色羅裙,年輕貌美的姑娘,三五成羣,或立或坐,不時發出銀鈴般的嬉笑聲。
李仲林的目光在姑娘們的身上掃過,若無其事地移開。小鹿亂撞什麼的,撞着撞着就習慣了,不值一提。
稍遠處,兩撥讀書人涇渭分明地列席而坐,一撥穿着天心書院的月白色士子服,另一波身着青色儒衫,領口和袖口處繡有金邊。
“哼,國子監的廢柴。”李二郎的視線從那羣青衫中掃過,面露不屑。
神都裏最有名的儒門有兩家,排第一的是書院,排第二的便是寧康朝廷在五百年前設立的國子監。
書院收士子只有一條標準,就是以才取人,而國子監收學子也只有一條標準,朝廷恩蔭。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國子監是朝廷分化儒門,避免儒門魁首的書院,獨掌讀書人中話語權的手段。
五百年來,兩家互相鄙視,針鋒相對,摩擦不斷升級。眼下,雙方士子沒有口吐芬芳,不約而同地保持克制,是因爲坐在湖邊涼棚下的高案後,正相談甚歡的一位身着便服,頭髮花白但精神清癯的老者,與一位面容清麗華貴,身材玲瓏有致的貴女。
前者是當朝大學士盧訥,後者是臨安長公主。
“小雨妹妹,你來了。哈,陸小姐也在”
身着一襲華麗張揚的紅裳,頤指氣使的紅迎郡主迎面走來,身後跟着幾位少女,躲躲閃閃的眼神落在俊美無儔的李二郎臉上。
李仲雨和陸瀅兒都與紅迎郡主熟識,欣喜地聊了起來。
“走罷,跟我去那邊入座,俊彥、墨君,你們既然來了,就一起參加詩會吧,去對面士子那邊作下咦”紅迎郡主發現了李仲林懷中的幼兒,瞪大眼睛。
李仲林簡單講述了事情經過,郡主讚許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這孩子倒是言行一致。不過我們這邊都是未出閣的姑娘,不好將孩子放過來。”
紅迎郡主喚來侍女抱走幼兒,但幼兒一離開李仲林的懷抱,就哭鬧不休,引來姑娘們好奇的目光。
李仲林苦笑:“還是我抱着吧。”
郡主點點頭,施施然帶着姑娘們離開,仍有人悄悄回頭打量。
“大哥,涼棚下的老者是當朝盧大學士,等會小心莫要說錯。”李俊彥帶着李仲林走向書院士子,挑了兩個相鄰的空位坐下。
李仲林側身低聲問道:“盧大學士是不是與書院不太對付”
李二郎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盧大學生兼任國子監祭酒。”
哦,明白了,這是對方的主場,怪不得書院士子一個個如臨大敵,如芒在背。
“爲什麼書院沒有先生來撐場”
李二郎輕笑一聲:“很少有詩會同時邀請國子監和書院的大儒,怕他們以理服人。”
懂了,君子動口不動手麼
李仲林突然感到一束帶有敵意的目光,他不動聲色地順着目光望去,在國子監的學子中發現一個莫名熟悉的面孔。
對方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與李仲林雙目交會,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彷彿那絲敵意是李仲林的錯覺。
此人是誰
李仲林還以禮貌的微笑,飛快地在記憶中搜尋起來,但原主的記憶殘缺不全,似乎並沒有此人的樣貌。
“什麼十年磨一劍的李墨君師兄也來了”書院的士子們興奮地交頭接耳。
這反應,有點不對呀
李仲林莫名其妙,與士子們交流片刻,才明白過來。原來國子監的學子大多出身豪門,自幼熟讀詩詞歌賦,雖然儒道修行不如書院士子,但在詩詞上卻華麗不俗,以往的詩會上都能穩壓書院士子一頭。
所以,書院的大儒們就不愛來參加神都的詩會
“李師兄,書院今日雪恥,就靠你了”士子們目光灼灼地看向李仲林,飽含期待。
李仲林:“”
其實,我只是個詩詞的搬運工而已
書院士子這邊的騷動引起了國子監學子的關注,就連高案後的盧大學士與臨安公主也投來目光。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墨君賢弟竟然就是近日風傳的寧康詩壇遮羞人,真真羨煞爲兄也”濃眉大眼的國子監學子突然對李仲林拱手行禮,高聲說道,立刻引起了衆人的關注。
國子監的學子們紛紛投來羨慕、嫉妒、敵視的目光,製造出壓力。
“禮部賀侍郎家的公子,奸猾小人一個”
“沒錯,此人最是卑鄙無恥,也不知道幹了多少壞事,偏偏行事縝密,抓不住馬腳。”
“據說他特別擅長挑撥他人,自己藏身背後”
書院的士子們七嘴八舌說道,表達對此人的不屑一顧。
議論聲傳入李仲林耳中,如同閃電劈開了原主記憶的迷霧,頓時令他腦海中突兀地浮出一個畫面:
萬花樓中,貴公子們觥籌交錯,原主喝得面紅耳赤。賀公子一面爲原主斟滿酒杯,一面笑吟吟說道:“墨君賢弟,你這樣的清貴公子,爲何要與污濁的商賈之家結親,真是明珠暗投啊”
是他
李仲林眼神變冷。
他一直對原主爲何要幹出退婚這種蠢事耿耿於懷,只當是原主年少輕狂,又酒後胡鬧,才鑄成錯事。
至今想起來仍然痛徹心扉,畢竟那是多完美的一個未婚妻這些日子,他暗中打探,沈沁姑娘確實如同肖強說的,秀外慧中,溫柔善良。
加上貌似天仙,家財萬貫,背景深厚三大屬性,只能說臥槽,老婆我不想努力了
沒想到,退婚竟然有幕後推手
很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親。姓賀的,咱們來日方長
那邊,坐在少女們中的沈沁嬌軀微顫,指甲在掌心掐出印痕。自從退婚後,沈小姐一直鬱鬱寡歡,時常垂淚,時常又憤恨不平。
沈、李兩家從未發濟時就是通家之好,她與李仲林又是青梅竹馬,雖然景王爺提親,母親不甚情願,但父親還是做主定下婚約。沈小姐本是滿心期盼地靜候婚期,沒想到突然來了晴天霹靂。
沈小姐面色悽苦,墨君哥哥,我們小時候不是訂過白首之約麼,爲什麼你突然變卦,還讓我們沈家受此奇恥大辱
被紅迎郡主刻意安排坐在旁邊的李仲雨,見沈沁面色不對,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
“姐姐,大哥他當日真的是喝醉了酒,回去後一直失魂落魄,所以才寫了那首花開堪折只須折的詩。別人都道他是言志,但我知道大哥其實是在爲自己後悔”
“姐姐找個時間,和大哥好好談談吧,郡主姐姐和我都會幫你們破鏡重圓的”
沈沁緩緩搖頭:“不必了,昨天禮部賀侍郎派人來我家提親,我娘答應了。”
李仲雨張口結舌,倏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