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幽幽言道：“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既然避無可避已經發生，那我們一家人有必要坐在一起好好談談，沒有過不去的坎兒。”</p>
“娘說正題吧。”</p>
萬曆皇帝不耐煩地催促道。</p>
他剛說過堅決不與朱翊鏐坐在一起的，可眼下還是被翊坤宮兩名近侍按了下來，惹得他怒火中燒，多餘的話根本就聽不進去。</p>
“鈞兒，得知你弟弟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時，娘非常揪心。”李太后依然不疾不徐，像拉家常一般地說道：“得知張先生仍活着在人世，所以第一時間趕去江陵城，問他的主意。”</p>
萬曆皇帝心裏本就煩透了，聽李太后又提及張居正，更是惱怒。</p>
“娘，張居正乃大罪之人，如今又犯欺君之罪，將孩兒、將娘、將天下人玩弄於鼓掌之中，娘還問他主意作甚？娘這麼做，不是故意打孩兒的臉嗎？孩兒什麼都不想聽了，只求娘痛痛快快地作出一個決斷。”</p>
李太后沒轍，搖頭嘆氣，終於鼓足勁兒說道：“既然鈞兒無心傾聽，只求痛痛快快一個結果，那娘就告訴你吧，娘支持你弟弟。”</p>
“……”萬曆皇帝一下子愣住了。表情異常複雜，莫可名狀。</p>
空氣也隨之凝滯了一般。</p>
安靜得落針可聞。</p>
萬曆皇帝渾身發抖，可被人壓着動彈不得，又怒又恨，盯着李太后，幾近於一字一頓地說道：</p>
“孩兒從小到大對娘千依百順，從不敢奢求娘能理解孩兒心中的苦，這是孩兒第一次有恨孃的感覺。”</p>
李太后潸然落淚。</p>
但她什麼也沒說，這一刻她的心比萬曆皇帝更痛。</p>
陳太后也隨即落淚。</p>
她知道這一刻終究要到來，以眼下的局勢都躲不掉。</p>
王皇后也哭了。</p>
當李太后說出這一句話時，她就知道已經無可挽回。</p>
但她依然不想放棄。當即起身再次跪倒在地，哀求道：“求娘收回剛纔那句話，不要廢了皇帝……”</p>
“皇后起來。”</p>
尚未等李太后開口，只聽萬曆皇帝以命令的口氣斥道。</p>
“皇帝……”</p>
“皇后什麼都不要說了，事已至此難道你還沒看明白嗎？”萬曆皇帝惱怒地喝道，也不管該說不該說，“娘心裏只有張居正，如今張居正被朕抄家，剝奪了他的一切，與張居正早已冰炭不相容。而張居正與皇弟逆賊狼狽爲奸，試問娘又怎會支持朕呢？”</p>
這話要放在平時，沒有誰敢在李太后面前這樣說，哪怕是萬曆皇帝。</p>
李太后聽了指定生氣。可今兒個很不一樣，她什麼都沒說。</p>
當兩個兒子的生死問題擺在她的面前，別說是張居正了，就是隆慶皇帝重生，她都不會放在心上。</p>
在女人的生命中，孩子要大於天。</p>
“娘，真的沒有迴旋餘地嗎？”</p>
王皇后淚流滿面，不顧萬曆皇帝的喝止，依然出言懇求道。</p>
“皇后，且不說能力大小，以眼下的形勢，娘只有這一個選擇。”李太后語重心長地說道，“倘若娘支持鈞兒，讓鏐兒怎麼辦？還有如何應對張先生？不瞞皇后，張先生都已做好用兵的準備，不說皇后也知道，效忠於張先生的武將有多少？僅憑戚繼光與李成梁兩個，大明王朝就要大亂，皇后明白嗎？”</p>
李太后接着痛心疾首地說道：“鈞兒清算張先生，將張先生生前倚重的大臣看似全部拿下，可也只是在京城，效忠張先生的文武官員可不止這麼多，倘若鏐兒失敗，以張先生爲首，那些人還不鬧事？屆時豈不天下大亂？”</p>
“可天下難道就沒有效忠於皇帝的文武百官嗎？”王皇后反問道，“娘這樣作出決定，就不怕他們鬧事嗎？要知道有人可是謀朝篡位造反。”</p>
“怕，娘豈能不怕？可娘既然作出決定，就已經反覆掂量過了，萬一真有人鬧事，哪一方危害更大。皇后不妨捫心自問，倘若你站在我的位置，會支持鈞兒還是鏐兒呢？”</p>
王皇后又不吱聲了。</p>
李太后接着說道：“論私，兩個都是兒子，我誰也不偏袒；可論公，先不說鏐兒的眼光與能力，鏐兒既有原首輔張先生與大內總管馮公公支持，又有現任首輔申先生與大內總管張公公支持，這時候讓娘豈敢繼續支持鈞兒？況且鈞兒推翻否定張先生改革，走的完全是一條復辟之路，屆時我大明王朝陷入風雨飄搖之中，我大明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讓娘如何向列祖列宗、向天下臣民交代啊！”</p>
王皇后還想繼續懇請、辯解。</p>
然而又聽萬曆皇帝一聲呵斥：“皇后的心朕明白，娘心意已決，皇后又何必徒費口舌？”</p>
“可皇帝怎麼辦？”</p>
“朕說過，大不了一死。”萬曆皇帝咬牙切齒剛烈地說道。</p>
“鈞兒能不能靜下心來，聽娘與你好好說一說？就算娘求你了。”</p>
李太后以央求的口吻，望着萬曆皇帝，她已是淚流滿面。</p>
萬曆皇帝搖頭，恨恨地道：“孩兒不想聽了，孩兒只求一死。”</p>
“男兒大丈夫，動不動就想尋死，這算什麼？”李太后恨鐵不成鋼，但還是儘量將自己的聲音壓到適度的範圍。這時候深感大兒子萬曆皇帝激動，那她無論如何也要控制不能相激。</p>
“孩兒自小到大幾時自己做過主？想生想死也不能自己做主嗎？”</p>
“爲什麼不考慮愛你的人與你愛的人的感受？娘不是沒讓你做主，娘已經還政給你了，可你呢？倘若鈞兒與皇后都以年齡小，所以允許犯錯給成長的機會找藉口，那你弟弟呢？他比鈞兒年幼五歲，爲什麼比你做得好？鈞兒爲什麼不反省自己而總將責任推給別人？”</p>
“娘，什麼都不用說了，孩兒也不想聽，娘說得都對，好吧？只求娘讓他們給孩兒一個痛快。”</p>
“鈞兒，你這又何苦呢？”陳太后哀泣地插了一句。</p>
“母后的心，與孃的心一個樣，不說也罷。”萬曆皇帝惱怒地道。</p>
此時此刻，除了王皇后，他感覺看誰都不順眼。殊不知，在此之前，這些人當中他最看不順眼的就是王皇后，所以王皇后一再遭到冷落。</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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