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三 章 1992年 我
    十八歲那年,我決定就這樣混一輩子。

    整個村莊靜悄悄的,只有偶爾的一兩聲鳥叫纔會打破這寂靜。夏日的下午,暖暖的陽光照在背上,我聚精會神地盯着地上緊張地來回奔忙的幾隻螞蟻,不明白它們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些動物天生就生長在水草豐美的地方,不用打拼,就能活出精彩人生;有些動物來到這世上就要苦苦掙扎,爲了可憐的一點食物和陽光拼盡全力,我感覺自己就是村東頭鹽鹼地上的一株蘆葦,或是這幾隻忙碌又茫然的螞蟻。

    古老的豫東既有悠久的文化,也有悠久的貧窮。我的貧窮是與生俱來的,雖然我很不情願地承認這一點。我的榜樣是二叔,二叔在新疆已經混了小半輩子,是我們段氏家族這一支除了傳說中遠走新疆的大妗子外最有出息的人。二叔在我十歲那年去新疆找從未見過面的大妗子,但是去了五年也沒弄清楚大妗子到底在哪兒,但是走南闖北,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幾乎每年春節都回來,每次回來都有變化,這種變化頭幾年是外表的:藍黑大棉襖換成了皮襖;後幾年是內在的:話越來越多,搞不清哪句真哪句假,有時候又半天不說一句話,低着頭想心事。

    二叔最後回來的那年春節我還在上高二。臉上依舊掛着謙卑的笑,身上卻穿着豫東農村少見的皮襖,兜裏隨時掏出一盒半盒香菸,看見長輩啦幹部啦嬉皮笑臉地遞上一根,剩下的硬塞到對方的兜裏。快四十歲的人了,雖說蓋了新屋,可不見有女人,還是吊兒郎當的一個人過。二叔買了一輛最時興的嶄新的嘉陵80摩托車,春節時的紅白喜事,走鄉串戶都騎着,滿嘴噴的都是他在新疆的見聞,比如說民族同志賣水果不用秤,喫完數水果核算錢;或者朝果樹上踢一腳,踢下來的水果多少都算自己的,按腳算錢;天南海北的奇談怪論,惹得大夥有時驚得張大了嘴,有時又哈哈大笑。村裏都在傳說二叔發了小財,當了工頭,組建了施工隊,在新疆各地幹大工程呢。

    1992年7月7日高考結束,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其實高二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是讀書但不是考大學那塊料。如果老天爺初中時對我明確表達這個意思時我也就死心了。可是中考鎮中學排名第五的成績讓我昏了頭,竟然萌發了到鄭州上大學的幻想。高中第二年,我才琢磨明白了大學是怎麼回事,我的學科成績分佈的偏科程度讓最喜歡我的老師也絕望。數理化一團糟,每門課沒有高於40分,文史地倒是年級排前幾名,高二分科,我毫無懸念的學了文科。

    這種結果其實得益於二叔:打小時候二叔每年春節從新疆回來呼呼啦啦都會從旅行包裏倒出一大堆閒書,什麼大衆電影、世界之窗、兒童文藝、遼寧文學等雜誌,還有水滸傳、隋唐演義等小說,甚至還有一些缺頭少尾的手抄本,梅花黨、303號房間的祕密、第二次握手,日積月累,竟然有一大木箱,這些書有些成色較新,有些快散了,有些書頁上還有油漬和飯粒,都是二叔坐長途班車或火車腆着臉或要,或撿,或五分一毛的收回來的。這一木箱書算是我的原始資本,周圍各村的學生都知道我有一箱好書,學校經常有同學人託關係找我借書或換書看,最後演變到借一本書五分錢,日積月累的,我竟也有了一百多元的進項。

    尤其是一本厚厚的硬殼書是我的寶貝。是去年二叔帶回來的。這本書仔細被牛皮紙包了書皮,書皮上還用毛筆端正地用小楷寫了書名。內頁有些磨損,也發黃,起了毛邊了,一看就有很長的年頭,扉頁用繁體字印刷着中華書局出版,還蓋了一枚印章,由於年代久遠印章已經失去了當年的光澤,我仔細研究過也不知道這枚印章上是什麼字。但是書的內容我卻十分感興趣,雖然全文都是用半文言文寫成,但是還是難不倒我這個偏科嚴重的高中生。這本書書名叫新疆遊記,是民國時期一個叫謝曉鐘的官員寫的日記。我看了三十多頁,就被深深地吸引了。這本書給比二叔對新疆的描繪可精彩多了:五顏六色的穿戴打扮的姑娘,沙漠中廢棄的城池,空曠無人的陽關大道,狼哭鬼嚎的戈壁烈風......,我決定把這本書好好珍藏起來,當做射鵰英雄傳中的九陰真經加以修煉,如果實在混不下去了,這本有年頭的書看樣子還能賣幾個錢吧

    這些閒書開闊了我的眼界也帶偏了我的思想。我的眼裏不再有枯燥的數學,呆板的物理,只有一個個遙不可及卻又活靈活現的地名與人物,和一些傳奇的故事,我急切地盼望成爲故事裏的主角。

    簡單說明一下,在農村我其實算是一個又聰明又渾渾噩噩腦子裏又滿是奇思幻想的孩子這一點每次在人生重要關頭都救了我。所以其實上高中對我也算是個順理成章的選擇,一則遂了我那可憐的老爹老孃的一絲念想,一則我的心思在小曼身上。小曼家在鎮上,父親是幹部,我上初中時就着了魔式地喜歡上了她。

    上高二後,我的處境很不妙。考大學以我的成績基本無望;從不抽菸的爹得了一種肺病,臉經常憋得通紅,40多歲的年齡農活眼看是做不下去了;對我打擊尤其大的事我是全班第一個發現小曼談戀愛的對象是家裏在街上開錄像廳兼檯球室的胖三,這小胖子經常在下自習後鬼頭鬼腦地隔着學校圍欄給小曼送東西,從此胖三就成爲了我假想的死敵。

    我和小旺、米九幾個死黨很久以前就討論過將來。小旺初中畢業就跟同村的堂弟去了上海,米九高中上了一年就輟學去了廣東,高二那年春節我們又見了面,小旺和米九都穿了一身簇新的西裝,神氣活現的,但是我卻一點也不羨慕,小旺右手少了小拇指,說是機器扎掉了,而米九村上傳言說抽上毒了,我們共同的話題少了很多,從此我對南方充滿了恐懼。

    “來新疆吧”新疆新疆二叔描繪的的新疆對我充滿了誘惑:活好找,錢好拿,閒了可以到草原上玩玩,沙漠上溜溜,神仙一般的日子。在村頭的小賣部裏,五六個像我一樣不安分的年輕人聽着二叔打給我的電話眼都直了。二叔甚至說買了bp機,並告訴了我一串號碼,叮囑我有事給呼他,現在在一個叫哈密的地方幹工程,千萬別給其他人說他的事“親戚太多,照顧不過來。”

    罪魁禍首還是那個嘉陵摩托車。那輛摩托車本來好端端地停在二叔的堂屋裏,我那天神使鬼差地翻出了鑰匙,一踹,竟然突突地着了。我猶猶豫豫地在院裏轉圈子,小旺的弟弟一下子跳到了後座上,嚷嚷着去集上玩,我腦子一熱就往集上開,過村口的小橋一看對面來了一輛手扶拖拉機一慌就衝進了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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