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七章 未卜之旅
    滿載着鋼模板的解放141汽車在黃昏時駛出了哈密市。

    我呆呆地望着漸漸消失在夜色中的那座城市,竟然有了一點依依不捨的感覺。在這個城市的六十天裏,雖然吃了許多苦頭,但是畢竟它慷慨地供給了我六十天的喫喝,自己全須全尾地離開了。

    謝老闆,範老六,小魯,甚至給我兌獎的小姑娘,這些人的面孔彷彿很清晰,甚至臉上的每個毛孔都能看見,又彷彿很模糊,好像只是一團光暈,在我的生命中可能從來沒有出現過........

    我和梁和景坐在後排,猛然在後視鏡上發現了一個陌生人,嚇了我一大跳:蓬頭垢面,臉上黑一塊白一塊,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夾克衫,這難道是我嗎我心裏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雖然家裏窮,爹孃日子恓惶,畢竟我是獨苗,從來沒有缺衣少穿,也算是乾乾淨淨長大,自己雖無遠大理想,但是從來也沒想到混成這樣吧在不用爲了三餐而奔波的的這車上短暫的閒暇時間裏,作爲村裏文化人的我心裏充滿了莫名的哀傷。

    司機四十多歲,瘦精精的,看樣子是個經常行走江湖的老油條。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胳膊擱在車窗上,嘴裏哼着一支不知旋律和名字的小曲。這個曲子我在飯館裏經常聽到由當地的客人哼哼,只覺得好聽極了,但是又不知好在哪裏,讓人彷彿在曠野上勞累的行走,擡頭卻見烏雲密佈的天空有一縷眼光,心裏有點難受又充滿了希望。

    腦子裏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一個電影畫面。一位經過南征北戰死裏逃生的士兵艱難地在沙漠裏跋涉,忽然發現前方一眼泉水,他急忙跑過去捧起了一捧水,卻發現手掌裏的這捧水裏有一隻蝌蚪在歡快地遊動;身後,敵人的大批人馬影影綽綽地已經追過來。士兵不禁對着手心裏的蝌蚪大笑起來。村裏放得是露天電影,這時已經到了結尾散場時間,大人叫小孩,小孩在哭鬧找父母,人影在影影綽綽晃動,到處亂糟糟的,我卻像受了當胸一擊,心裏一凜,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也許自己當時已經感受到了卑微的命運卑微如那個亡命的士兵,或是士兵掌心的一掬水裏的那個只蝌蚪

    感謝那位楊大爺,雖然我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全名。我按了按衣兜,楊大爺寫的紙條還在口袋裏,我偷偷打開看了,紙條是寫給一個叫陳鳳海的,寥寥幾句,大意就是幫自己的親戚找個活幹,落款是一個“楊”字,用的是印着亞心租賃公司的信箋紙。

    由於負重較大,這輛卡車晃晃悠悠以五十碼的速度往前走。已經11月初了,天氣倒是難得的不冷不熱,公路兩邊除了半人高的茅草什麼也沒有。車過了一個叫三道嶺煤礦的地方之後,天就黑透了。路兩邊黑乎乎的,兩側看不見任何燈光,只有遙遠的天邊有星星點點的燈火向前慢慢移動,那是和我們一樣趕路的夜車。

    半個月亮掛在天上,月亮周圍有層層月暈,快要起風了吧。

    起風的念頭剛起,從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狂風掠過狂野上的茅草撲向我們這輛孤零零的卡車。瘦司機發瘋般地把他那側車窗往上搖,同時嘴裏向我喊,快升玻璃我學着司機把升降搖桿使勁往上搖,可是升降搖桿一點使不上勁,在空轉。瘦司機咒罵了一句,隨手從靠背後抽出一張紙板,命令我擋住車窗。我用喫奶的勁用紙板把窗戶擋住,寒風還是透過縫隙不停吹進來。瘦司機打開熱風,駕駛室裏很快有了熱意。

    我的右邊身體被寒風吹着,左面身體被熱風吹着,還得用肩膀抵住紙板,可不是一般的難受。梁和景乾着急,只能把身子朝我使勁擠,給我一點力量。正當我精疲力盡,快撐不住時,肩膀驟然一輕,紙板掉了下來,風停了。

    我放下紙板,狂風像個醉漢在發泄完酒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一輪皎潔的明月靜靜地掛在前方,慈悲地注視着夜色中的大地。

    瘦司機對這一切見怪不怪,看着我們惶恐的樣子,打趣道:“這點事情還能把人嚇住記住,路上碰到颳大風的天氣,千萬憋住尿。實在不行下車尿尿,你要找根電線杆抱住,不然要被風颳走呢。”聽他這麼一說,我還真憋不住了,急忙說我這就要撒尿。司機踩了剎車,停住車,也沒熄火。徑自下了車,旁若無人地放水。

    我也挪動幾乎僵硬的雙腿,下了車。當真,路兩旁都是電線杆,在車燈的照射下,順着公路一直伸向遠方。

    車不知開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地在半夢半醒的狀態做夢,被梁和景推醒,在遠方的黑暗盡頭有一片紅光。瘦司機說,那是鄯善縣,過了鄯善縣,離托克遜就不遠了,在托克遜喫飯。我不知這個“不遠”是多遠,肚子裏早就咕咕響了,沒有辦法,只有拼命往肚子裏咽口水。

    “吱嘎”,卡車的剎車把又我徹底晃醒,懵懵懂懂地下車,飯館門口炫目的碘鎢燈照的我睜不開眼。飯館一字排開,一眼望不到盡頭,飯館門頭上分別用維、漢文寫着“馬大姐拌麪”、“老5號拌麪”、“買買提江拌麪王”等醒目的字眼,門口搭着碩大的涼棚,涼棚下襬着粗糙的木凳及條桌。涼棚下無一例外支着一眼大竈,大竈上是翻滾的麪湯。做飯的大師傅既有戴白帽的維族大叔,也有裹着紗巾的回族婦女,一邊用熟練或不熟練的漢語招攬生意,一邊忙不迭的往麪湯裏下圓滾滾的麪條。麪條好了,用笊籬一抄,然後裝盤。同時另一名幫手已經從一個大盆裏的把一盤菜舀出來,一份拌麪就這樣做好了。

    我看了一樣掛在牆上的石英錶,已經凌晨2點了。可是這裏仍然像個大集市,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羣,有長途班車的乘客,有跑夜車的大車司機,有的隨便走進一家飯館,有的在各飯館跟前走來走去,反覆打量研究。講究一點的,會按照自己的口味單點什麼過油肉,豆角肉;不講究的,或趕時間的,就拿手一指大盆,打一份大雜燴填飽肚子了事。

    “趕快給我們炒30份炒麪趕時間”我聽聲音有點熟悉,一扭頭,和江蘇施工隊的大個子隊長碰了個臉對臉。大個子隊長顯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我們,明顯地愣了。也許同是天涯淪落人,隊長臉色和緩了許多,問我們在這裏幹嘛,我就把準備去庫爾勒打工的事告訴了他。“這個老楊也是,那麼個小事也沒給我說。庫爾勒的陳鳳海啊,也是我們江蘇老鄉,關係好。要不這樣,快到冬天了,活不太好找,你和我去烏魯木齊吧,烏魯木齊工地也缺人,大巴上還有座位。”

    我不禁猶豫起來。到庫爾勒幹啥活還不知道,況且還有300公里路要趕;去烏魯木齊可以和這個隊伍在一起,也有200公里,但是活路是確定的,而且說不定可以找到二叔。我一咬牙到瘦司機跟前說:“叔,我準備去烏魯木齊找我二叔,就不去庫爾勒了。”瘦司機一愣:“那可不行,我答應過老楊要把你們送到地方的”我從包裏掏出那兩瓶黃田大麴酒說:“感謝叔把我們帶到這個地方,我們會感恩在心的。”瘦司機見我們去意已決,嘆了口氣說:“看你們也可憐,既然有車又有活你們就去吧,酒我就不要了。”我把酒硬塞給他,拉着梁和景給瘦司機鞠了一躬就走了。

    一口直徑一米的大鐵鍋裏炒了大半鍋炒麪。江蘇施工隊的30個工人像在工地食堂一樣,一人拿了個碗排隊打飯。我和梁和景也悄沒生息地一人拿了一個碗排在了隊尾。大個子隊長和司機等幾個人在包間裏點了幾個菜有滋有味地在喫,一邊喫一邊大聲談笑。我和梁和景大口把炒麪往口裏扒,感覺這個炒麪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

    梁和景喫完飯,又往肚裏灌了幾大碗濃濃的磚茶,喘了一口氣,對我說:“段哥,真去烏魯木齊”“真去”我恨恨地回答。

    本文原創嚴禁轉載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