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十一章 1993 大妗子 烏魯克鎮
    俺叫史秀蘭,俺從河南領來的的老閨女叫改靈。

    十歲以前俺沒有大名,家裏人都叫我蘭子。十歲以後給人當了童養媳。那個男人上過學,有文化,給我取了名。二十五歲,我離了婚,領着改靈到了新疆,倒黴的是丟了信,沒了尋人的地址,也沒文化,不知道該打個電報再問問老家的隊裏。有好心人可憐我娘倆,指了條出路,稀裏糊塗跟着別人就走了。

    老家的親朋故友呢,幾十年過去了,俺整日價東奔西走的,漸漸也斷了聯繫。上了年紀,倒是越來越懷念咱河南老家了。想回去看看,可回去又見誰呢本家早就沒人了。聽俺近老鄉說小腳婆婆在俺離開後天天哭,幾年後就死了。那男人料理完後事再也沒回去過,現在也有70了吧。俺住的那小院最後成了生產隊的牛圈,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62年剛到新疆,每天都是暈頭轉向的。不知道啥是南疆,也不知道啥是北疆,只知道北疆雪大,天冷;南疆缺水,乾熱。幸好在大河沿碰見了老郭,老郭是兵團工二師的幹部,可是個好人吶,俺得念他一輩子的好,可惜在67年修庫爾勒到若羌的阿拉幹磚鋪公路時被埋在磚窯裏了,才50歲,可憐啊。老郭見俺娘倆那麼作難,就張羅着托熟人在離大河沿不遠的吐魯番工二師火焰山化工廠給俺找了個活幹。

    在化工廠幹活受苦啊,嘴脣天天都焦乾,鼻孔流血,咋樣喝水都不管用,越喝越渴。好歹喫食堂,高粱面饃饃,高粱麪糊糊管夠,喫得小妮子拉也拉不出來,直嚎。菜又黑又黏的棉籽油炒茄子,辣皮子。晚上睡的是窯洞,熱毒的地方蠍子多,天天晚上都得在窯洞裏抓一遍蠍子,這纔敢熄燈睡覺。

    年輕,膽子也大,分配俺拉礦渣,俺敢拉着裝滿礦渣的架子車呼呼地從山上往山下跑,幾百米的大下坡,跑幾步拉車的人就讓重車帶的往天上翹,這時候就要拼命把身子往下壓,這樣才能平穩重心,不然車就會翻,翻了車,輕的鼻青臉腫,重的腿斷腰折。

    這樣的路一天要跑七八個來回,回回心都提到嗓子眼。

    老郭給俺在化工廠介紹了幾個對象,也沒有中意的,年齡比俺都大十幾歲。俺也不小了,又帶了個娃,眼瞅着天要冷了,這活俺也不想幹了,因爲整日在外幹活,照顧不了改靈,天天在屋裏喫冷飯,太遭罪了。剛好廠裏號召去伊犁“三代”,心一橫,俺也帶着改靈報名了。可誰成想到伊犁後,工二師的人審覈後說俺達不到條件,沒接收。可巧,工二師有不少咱河南的老鄉,說說情就把我留在工程支隊了。工程支隊的光棍多,給俺介紹的對象也多,我也有二十多了,又帶着個小妮,覺得拖不起了,可就一條,得是咱河南人。在一堆相片裏挑來挑去,我就嫁給了老錢。老錢有手藝,會木工,國民黨“9.25”起義的,比俺大15歲,人也受過難,遭過苦,嘴巴不會說,但是心裏知冷知熱,俺就滿足了。

    孫龍珍當時也在吐魯番那個化工廠啊,濃眉大眼的江蘇姑娘,幹活潑辣的很,敢參加男同志組的勞動競賽。“伊塔事件”後廠裏組織人去伊犁參加“三代”工作隊時,俺和孫龍珍一起報的名。69年在孫龍珍邊界上和越界的蘇聯人作鬥爭,犧牲了了,還懷着6個月的娃娃,造孽啊她被埋在塔斯提哨所,成了我們全新疆、全兵團的英雄。聽到這個消息後,認識她不認識她的人都哭了。

    那個年月,組織,單位給了你喫,給了你穿,給了你家,比孃親,比爹親啊。

    64年兵團命令工二師修建0503戰備公路,就是伊寧市到庫爾勒的公路,指揮部在新源則克臺,幾百公里的線路,都是草原,松樹,大山大雪。俺被分配在新源縣則克臺十四團女工排,老錢在二工區,俺倆隔着50多公里。俺當時懷着大兒子,整個女工排的都差不多都是大肚子,屬於被照顧的對象,幹得都是輕活,主要是挑挑水,搞搞後勤。路向前修一公里,俺兩口子就遠一公里。等俺工地移動了,他們的工地也向前搬家了。

    在女工排時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和另一個女工都是商丘的老鄉,喜歡在一起用家鄉話一邊幹活一邊聊,有一次聊到最後不由得互相指着哈哈大笑。原來給俺倆在河南老家介紹的是同一個男人,朱寨的。大隊的幹部搞岔了,同時給他介紹了俺和她兩個對象,並都訂好了火車票,電報通知了他。那男人同時接到兩封電報,都是說是未來的老婆快到了,要求他去大河沿車站接人,不由慌了神,給領導做了彙報,領導把他大罵一頓,特意安排人在大河沿轉運站留意。最終轉運站只送來一個人,就是那名女工。幸好老家沒人追問俺的去向,也幸好那男人再也沒問過另一個女人的下落,不然不知道這事該咋樣收場。俺大笑完心裏又傷心,躲在樹林裏偷偷流淚。

    修公路的工人都住帆布帳篷,好支好拆。俺懷着孩子,帶着改靈,單獨住一頂帳篷。一次工地駐紮在鞏乃斯,山裏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帳篷外有人喊:“發洪水了”俺扯了一塊塑料布拉着改靈就跑出去,在塑料佈下躲了一宿大雨,渾身都澆透了。第二天才發現帳篷被洪水沖走了,鍋碗瓢盆全部家當都沒了。俺發燒40度,指揮部緊急派衛生員跟着開吉普車把俺往條件比較好的焉耆縣送,在高燒中俺迷迷糊糊生下了大兒子,託人捎信給老錢讓他回來,老錢由於艾肯達阪塌方,路斷了,趕不回來。沒辦法全仗着改靈照顧俺。一個月後,老錢才搭了便車趕到,俺已經出完月子,從維族老鄉那兒租了個平房調養。一家人見了面抱在一起哭。

    俺給兒子取名焉生,希望他一輩子記住這些事。

    65年一直在和靜、焉耆修公路,我們一家算是在一起呆了一整年。

    66年,0503線工程指揮部劃歸工二師工程支隊,我們一家隨之前去修654工程,就是庫爾勒到若羌縣的公路,給我們分配的是阿拉幹施工段。阿拉幹屬於尉犁縣地界,算是快到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腹地了。

    當時正是八月,我們築路大軍的搬家車隊中午焉耆縣出發,中途路過一個地方,叫小無人村,我們車隊在此下車做飯。整個村子院子,土屋,全都完好。土屋裏桌椅板凳齊全,卻空無一人,把我們嚇得不輕。據說以前這裏叫“烏魯庫爾”,有個村子,後來塔里木河改道,這裏的居民就全部搬遷走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顛簸,車隊在離阿拉幹往南不遠的一片原始胡揚林停下來,老郭當時是副連長,說,這有片窪地,避風,就在這裏當駐地吧。我們這些從內地來的人都是第一次見胡楊樹,全連都看呆了,高十幾米,遮天蔽日,連綿不斷。窪地北側不遠處是清澈見底的塔里木河,然後剩下的就是一個又一個長着紅柳和野麻的大沙包。我們在窪地兩邊的斜坡上建造了“地窩子”式的臨時住所:砍上幾根兩米多高的柱子、縱向放上三根三米左右的梁,橫向再擺上七、八根六米左右的胡楊。頂部用樹枝和野麻覆蓋、再埋上細沙和黃土。頂部開上兩個天窗,蒙上白色塑料布,在天窗的前後再豎上兩根高度近一米的空心胡楊樹幹,當作煙囪用於室內的通風。一亇冬暖夏涼的“地窩子”,就算建成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