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十章 散兵的大漠生活
    經過兩個月的交往,我才發現梁和景的所謂的愚笨都是表面現象。關鍵時刻膽子大,心理素質比我好得多,又不和人爭利,性格隨和,是個極佳的夥伴。我問他家裏還有啥人,爲啥出來打工,梁和景嘆了口氣,只說自己家是開封的,出了點事,呆不下去了,才跑出來。我好奇心頓起,想繼續追問,梁和景說,段哥,你就別問了,以後慢慢拉吧。不知何時,梁和景已經把垮聲垮氣的“恁”習慣地說成“你”了,我細細一尋思,自己說話的語調不也發生了這樣的變化嗎

    在沙漠中感覺世界突然原來可以如此安靜。就像在哈密工地的地下室裏正在看錄像,隨意按個暫停鍵,電視機裏原本在運動的人物突然變成一幅畫,有的張嘴,有的擡腿;一會又按了播放鍵,人物又開始活動。動靜由拿遙控器的人隨心所欲地切換。那麼真的有所謂上帝之手嗎我們的命運是否也有股神祕的力量在蒼穹中任意操控

    在這荒蕪的世界中,我忽然體會到莫名的歡欣,仔細一想,這種歡欣來自對自由的感覺。站在工棚外,除了那座耀眼的“大火炬”,沒有任何人活動的跡象,世界死一般的沉寂。稍遠處,是一大片蘆葦在微風中搖曳雖然枯黃,但是在落日的餘暉下,別有一番風景,也許我也該寫一篇風景談我不禁笑了。

    “風景風景有風,景纔會活起來,樹會搖,葉會飄,花會散.....,我喜歡這北國的靜態的景色,更喜歡這美景在風中的活力”這是我高中學完風景談後讀後感中的一段,小曼當初欣賞的眼神還歷歷在目,可她如今離我至少也有十萬八千里吧

    那個謝曉鍾在新疆跋涉了四萬六千餘里,寫了三十萬字的新疆遊記,唯獨沒有對輪臺這條線的的記錄。閒來無事,我翻出了在哈密買的新疆地圖,打開,連蒙帶猜把他的行走路線用鉛筆標註了一遍,老天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個人太厲害了,把整個新疆用腳畫了一個橢圓,而我現在的位置就在橢圓的中點上,謝曉鍾壓根就沒來過這裏,怪不得從書裏查不到任何有關這裏的信息。

    值得欣慰的是,我那臺收音機換了電池後完好如初,能收到信號了。雖然滋啦滋啦地不太清晰,但是聊勝於無,斷斷續續的,我終於搞清楚了“石油大會戰”、“塔克拉瑪干沙漠公路”這些耳熟能詳的新聞的來龍去脈。

    一切都感覺很不錯。困擾我們最大的問題竟然是蚊子。誰也想不到沙漠裏的蚊子那麼多,那麼大。蚊子出動也分時間,凌晨天不亮就像轟炸機一般,一團團鋪天蓋地從蘆葦叢中起飛,到了黃昏準時全無蹤影。鬧得最兇幾天的時候我們壓根不敢出門解手,後來摸到蚊蟲起落的規律才得以解放。

    悠閒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我和梁和景在工棚裏畫了個棋盤,無聊地撿了幾個石子玩五子棋,幾聲汽車喇叭把我們召喚出去。出了工棚一看,外邊停了兩輛車,一輛是陳經理的皮卡車,一輛是五十鈴客貨車。

    陳經理給我們拉了一袋蔬菜,有土豆,白菜,胡蘿蔔,還有一條臘肉,十幾根火腿腸,一箱方便麪,還有用塗料桶裝的四大桶水。陳經理一指那輛五十鈴客貨,說,這是陸師傅,井隊管後勤物資的,你們以後聽陸師傅的,安排完活就走了。陸師傅穿了一身紅色的石油信號服,擡頭望了望我們,算是打了招呼。我注意到這個陸師傅手裏竟然拿了一本初中的英語教材,看他至少三十五六了,還學初中英語幹嘛心裏不禁納悶。

    陸師傅把車開到了營房區,打開了其中一間房子,指揮我們往外搬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各式各樣的管子,有的輕,有的很重,然後招呼我們上車。我們坐在客貨的後排上,路是砂石鋪的,一路顛簸,陸師傅一邊開車,嘴裏一邊唸唸有詞,聽了一會,我才聽明白是一些簡單的英語單詞。從後視鏡看我注意到他,就問了一句:“小夥子,你懂英語嗎”我馬上臉有點熱了,回答道:“是,今年參加了高考,懂一點。”“那麼你告訴我英語的複數和單數怎麼回事我這幾天腦子都學暈了。”我心頭一片輕鬆,這個簡單。我仗着高考那點底子,我給他講了眼鏡,褲子,筷子的例子,並且背誦了“不規則變化要特別記,oo常常變ee,footfeet是一例;男人、女人a改e,womanwomen是一例;child,複數children要記準,中、日、鹿、綿羊無變化,單數、複數是一家”的口訣,陸師傅笑了,不錯啊,看不出來你原來是是落榜的考生,算是半個大學生啊,以後你就是我的英語老師了在這大沙漠裏找個英語老師可不容易我好奇地問,爲啥這個年紀了還學英語。陸師傅說:“爲了爭口氣單位現在啥都講文憑,我初中畢業頂替父母工作,年年都是先進,每次有機會提拔都因爲文憑問題當不了幹部,我準備參加明年的成人高考。”看着陸師傅那堅定的樣子,再看看自己,我忽然覺得有些羞愧。陸師傅接着說:“你這個年紀可不能鬆勁啊,我就是吃了這個不求上進的虧。”不鬆勁又怎麼樣我動了動嘴脣個,到底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到輪南作業區卸完貨,我和梁和景抓緊時間到一處掛着“理髮”白門簾的簡易房裏理了發,順便用理髮剪把指甲也剪了。

    陸師傅第二天在裝完貨後,扔給我們兩套簇新的棉信號服:“天冷了,穿上吧,你們在這好好守着,我也放心。”我和梁和景換好了衣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東西在胸腔裏升騰起來,想了想,可能這個東西叫勇氣吧。

    轉眼1992年12月底了,隨着冬季的到來,蚊子消失的無影無蹤,困擾我們多日的蚊子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徹底再不用爲蚊子煩惱了。整個油田作業區陷入一片寂靜,從輪南到桑塔木除了留守人員幾乎空無一人。陳經理給我們送了最後一次菜後告訴我們,他也回庫爾勒了。同時給我們運來了一輛破破爛爛的我無比熟悉的彎梁摩托,建設80,囑咐我沒水了自己到輪南去馱,他春節後再來。還從皮卡車後鬥解下一條大黃狗,讓我們先養着。陸師傅也回克拉瑪依的家輪休去了,我們這就算徹底自由了。

    這兩個月裏,我在陸師傅孜孜以求、精力旺盛的求學慾望高壓下,被逼無奈將英語從頭複習了一遍。陸師傅也教會了我開車,很多次都是我開着車,陸師傅一邊指揮一邊複習英語。我剛開始開車還心驚膽戰的,陸師傅說,這個連鬼都沒有的地方,你怕啥我越開越順,幾天不開手就癢癢。梁和景躍躍欲試,陸師傅瞪了他幾眼,他就不吭氣了。自從天氣冷了,我們沒有關過大火爐裏的天然氣,大火爐被燒的通紅。工棚裏溫暖如春,我和梁和景只穿着秋衣還冒汗。我們在飯館裏幹過,雖然只是服務員,但是多少知道了飯菜應該怎麼做,米飯逐漸不夾生,白菜也能炒熟了。大黃狗很快和我們混熟了,每天跟着跑前跑後,一刻不歇息。

    一切都那麼美好。我甚至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書,叫魯濱遜漂流記,那麼我是沙漠中的魯濱遜,梁和景豈不是星期五還有一條狗,我不禁爲自己的奇思妙想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梁和景莫名其妙的看着我,大黃狗也把頭歪了歪,瞟了我一眼。

    饒是仔細和愛惜,新疆遊記還是被我翻得牛皮紙的封皮都毛了,但封皮上的毛筆字還很清晰。我找了張新的牛皮紙水泥袋,又仔細包了一層。整本書已經快被我背下來了,在腦海裏,我順着謝曉鐘的那條路線一遍又一遍地循環......

    有一天,颳大風了,工棚外面嗚嗚地一片鬼哭狼嚎,我百無聊賴,貼在鐵皮牀旁的一張報紙吸引了我的注意。光線不好,我小心翼翼地將報紙揭下來,拿到工棚的外間就着大火爐的亮光看了起來。這是一份半年前的報紙,新疆軍墾報。

    文藝版有篇文章寫了塔克拉瑪干大沙漠克里雅人的故事。克里雅人住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深處的一小片綠洲上,維吾爾語叫“達裏雅布依”,漢語音譯就叫“大河沿”,前年才被且末縣政府發現,在這之前由於路途艱難,這個村莊只是在傳說中的存在。更讓我瞠目結舌的是,這篇文章說還有個同樣的村莊叫牙通古斯特村,也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裏,一個叫鍾劍鋒的漢族人,從廣西逃到和田,和一個維族女子結婚,夫妻倆感覺不安全,繼續逃亡,一直跑到這大沙漠不爲人知的牙通古斯特村,生兒育女,幾十年後才被中英聯合探險隊發現。

    這篇文章我一直讀了四五遍,心中腦補了這個叫鍾劍鋒的牛人的逃亡場景。我緩緩站起來,心裏暗暗想,那個村莊離我有多遠呢這個可怕而又可愛的沙漠還埋藏着多少故事和寶藏呢

    當我再一次把報紙拿起來的時候,記住了這篇文章作者的名字“改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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