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十二 章 1993年 二叔 哈密
    我叫段德才,來新疆已經25年了。

    “天山雪後海風寒,橫笛遍吹行路難。今夜不知何處宿,平沙萬里絕人煙。”我對着一張龍飛鳳舞寫了這首古詩的宣紙前發了半天呆。此一時彼一時也,78年剛進新疆時,這首詩是我當時窮途末路處境的真實寫照。因爲大妗子62年到新疆後杳無音信,剛好我去新疆打工,幾個遠房親戚委託我到新疆尋找。

    我還記得自己剛到大河沿火車站張皇失措的狼狽樣子。斗轉星移,苦熬十幾二十年後好日子也快到了,可最近遇到一些事搞得我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擺脫目前的困境。百無聊賴中又把這張宣紙攤開,苦笑着又讀了一遍。

    我知道有幾撥人都在找我。放高利貸的張禿子,法院,拿不上錢的工人,以及跟了我四年的小琴。

    張禿子,你個雜碎,這幾年我幫你掙的還少嗎這30萬你殺了我我也還不了啊

    兄弟們,我段德才有一點辦法也不會躲着不出來啊

    小琴,再忍忍吧,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娘倆過上好日子

    我心裏一會充滿信心,一會滿是沮喪,拄着柺杖在屋裏踱來踱去,心煩意亂,把那張宣紙幾把扯了個粉碎。

    這首詩還是在一年前在大老闆的辦公室看見的。那天範老六和他幾個兄弟夥破天荒請我在“謝記湘菜館”喫飯,席間對我恭維備至,說每到關鍵時刻還是我這個河南侉子拎得清,是個兒子娃娃。工地現在非常困難,其他小工頭都纏着他鬧事要錢,只有我不吭不哈,埋頭幹自己的活。我聽了這些話,不禁有些飄飄然,加上喝了酒,誇口說一年之內絕不會向他討要工錢。範老六顯得很感動,又和我連喝三大杯。

    酒喝得正酣,突然有人進來說大老闆馬上要和德才兄見面。範老六立即起身,拉着我說,他向大老闆多次推薦過我,大老闆今天終於有空見我,讓我抓住機會表現好,以後有大工程做。

    當我醉醺醺、又怯生生地走進寬大的辦公室,大老闆正在鎮定自若的揮毫潑墨,頓時讓我心裏充滿了崇敬之情。大老闆寫完字,退後一步欣賞了一會,對我說,小段,據範老六講你也喜歡讀書寫字,可惜沒辦法施展抱負,我也一直想結交你。我顫着聲音說,老闆有事你只管吩咐。大老闆頓了頓,聽說你有朋友在放印子錢,幫我搞個30萬吧,我遇到點事,急用錢。

    我被大老闆溫言細語的懇求激動的熱血及酒精同時涌上了頭,使勁拍了拍胸脯說,老闆,這事包在我身上

    在工地混了十幾年了,第一次和傳說中的大老闆隔得那麼近,而且大老闆有求與我,我那按捺不住“亂噴”的毛病又犯了。

    張禿子在放高利貸,我在幫他牽線,中間拿幾個辛苦錢。這是哈密建築圈都知道的事。依大老闆的身價,借2、30萬不是啥難事。

    可大老闆接下來的話讓我呆若木雞:這樣,我不方便出面,這事你和範老六操作,利息,風險算我的。

    我當然知道這句話的分量,那是讓我和範老六扛雷啊。

    78年到92年,14年了,我已經記不清幾次進出新疆了。

    78年,第一次到新疆,從克拉瑪依到獨山子,奎屯,到處打零工,實在吃不了那種苦,80年回河南了。

    82年又來新疆,到拜城的煤礦挖煤,發生了一次煤礦瓦斯爆炸,嚇破了膽,幹了五個月就回河南了。

    快三十歲了,在老家呆着就是看閒書,守着那幾畝地,啥時間能娶上媳婦我感覺自己心已經野了,只要在老家閒着心裏就煩。新疆哪裏都大,老家哪裏都小。

    85年,我三十出頭了,村裏和我一般大的早都當爹了,我和那些人也沒話說。在村裏憋屈得實在難受,心一橫,對自己說,這次不混出點名堂絕不回去。

    於是我和幾個老鄉結伴,再次來到新疆,到北疆鐵路建設工地打工。工地在阿拉山口,這裏的風颳起來嚇死人,12級大風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帳篷剛支好,大風起來了,我們就緊緊拽着帳篷和大風爭奪,最終的結果往往是以我們的失敗而告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大風得意地把帳篷扯向天空。

    我們施工隊的任務是養護路基,就是先挑選不大不小的石頭,在路基上砌成菱形的幾何圖案,然後再用礫石填入圖案中去。上百公里的路基都要這樣作業,每天要幹十幾個小時,昏昏沉沉幹了三個月,我結了工錢就又跑回河南了。

    86年我又來到了新疆,這次遇見了滑縣人李旺。李旺是專門做防腐的,就是給混凝土地基刷瀝青,給屋頂做油毛氈等活,毒性大,一般人都不幹,可是這一行工錢高,漸漸就被不怕苦不怕死的河南老鄉在建築市場壟斷了。李旺幹了兩年,得了肺病回老家治病去了,見我懂得人情世故,人又仗義,就把施工隊交給了我。施工隊就十幾個人,哪裏有活就去哪裏,都是李旺的滑縣老鄉,可偏偏李旺在一衆人中就相信我。施工隊外面還被欠着七八萬的工錢,李旺都一五一十給我交代了明細,其中範老六是大頭,有五萬塊,這樣我在討賬的過程中就認識了範老六。範老六和張禿子都是四川射洪人,拜把兄弟,張禿子專門做高利貸。和他們熟識後我也幫着在其他施工隊中給有急用錢的牽牽線,張禿子每次在把錢收回後給我一點茶水錢。

    可這30萬金額確實太大,我張嘴結舌地不知如何接話。

    大老闆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讓我摸不着頭腦。

    大老闆讓我看那幅字。“這是我從唐代詩人李益和岑參兩人的詩句中各取兩句寫的,也押韻。古代人到新疆與你到新疆一樣,不都是爲了活命千難萬難已經到新疆了,難道這點代價不值得付出嗎你放心,這事你辦好了,以後我的工程防腐全是你的,段老六現在還欠總共你6萬吧,這次從貸款中給你一次解決掉。”

    提起範老六的欠款我就恨得牙癢。這傢伙每次擠牙膏,催的急了,每次給個三兩千,轉眼之間又給你個小活幹,把工錢又欠上了,可是沒辦法,現在是市場經濟,我得看他的臉色喫飯。如果有了這6萬塊,拋去要給兄弟們發的4萬塊工錢,我還能拿2萬塊,足夠把小琴娘倆安頓好了。

    心裏盤算了一遍後,我對大老闆說,我幹大老闆滿意地點點頭,說,一切我都和範老六交代好了,這幅字你留着,是你我之間的信物,把事情做好

    初中肄業,文化不高,但是我還是喜歡看點書。要不是家裏窮,我也可以上高中吧。每次坐火車,我和爭先恐後的其他旅客不一樣,都是最後一個下車,而且慢慢地要從臥鋪車廂走一遍,這樣可以撿一些其他旅客不要的,或忘了的東西。有水杯,茶葉,毛巾,最多的還是各種書籍雜誌。我專門準備了一個旅行袋,只要是書,統統亂七八糟的都裝進去。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