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四十一章 且讓日月拯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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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少華一覺醒來,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外面隱隱傳來掃地的聲音,灑水的聲音,以及維吾爾語打招呼的聲音,他努力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鋪了毛毯的大炕上,身上蓋了一牀花花綠綠的被子。他一下跳起來,頭部一陣劇痛,這纔想起昨晚喝多了,只記得半夜人們散去後自己舒舒服服在一件浴室裏洗了個澡,就被帶到這裏了。艾尼家這間大院究竟有多少房間憑記憶往少裏說也有十幾間,院子更是大的令人咂舌。

    後天就是宋廣仁那位米蘭老領導的生日,自己昨天就應該趕到米蘭鎮,他不由對自己喝酒誤事而感到懊惱。下了炕,炕頭放着簇新的內衣、襯衫、西裝,他立即換上,人靠衣裳馬靠鞍,他穿上這套衣服,整個人都顯得帥氣了許多,段少華深吸一口氣,精神抖擻地走出了房間。

    整個大院有好幾畝,種滿了紅棗樹、梨樹、桃樹,有些樹上還掛着累累果實。走廊上搭着葡萄架,陽光透過葡萄葉照射下來,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地上被打掃的乾乾淨淨,還灑了清水,讓人看了神清氣爽。

    他一出去,院子里正在忙碌打掃庭院的幾個男女維族老鄉親熱地給他點頭打招呼,他也微笑迴應。艾尼正站在葡萄架底下刷牙,見他出來,吐掉口裏的白沫,笑着對他說,昨晚睡得怎麼樣段少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自己喝多了。艾尼哈哈大笑,說你的酒量嘛,還需要再鍛鍊。但是你這個年輕人喝了酒不胡說八道,不耍酒瘋,以後一定不是個扎巴依酒鬼,是個男子漢。

    段少華連忙對他說,自己今天必須趕到米蘭,問他這裏是否有班車,艾尼又爽朗地笑了,說昨天逗你玩呢,那個司機說了,領導交代過了,必須把你安全送到米蘭,死活都不走,沒辦法我就把他安排住在旅館裏了,他正在那裏等着你。段少華這才鬆了一口氣,精神鬆弛下來。

    艾尼把他讓進一間大房子,佈局也是大炕,毛毯,條桌。葉正山不知從哪找到一本70年代的小人書,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艾尼對葉正山說:“葉老闆,先喫早餐吧,我也知道你喜歡老書,所以我幫你留心了,縣圖書館搬家的時候嘛,給你找了一大箱子。”葉正山聽了眼睛一亮,神情一下興奮起來,段少華一聽也是屏住了呼吸,不知道那是一箱子什麼寶貝。

    早餐是奶茶,油饢及幾個小菜,喫得非常舒服。葉正山喫完飯,就要艾尼去拿那箱子書,艾尼說放心吧,書跑不了,下午我讓人把書送來,你慢慢看。你就安心在我家養傷,按時到醫院換藥,你的傷稍微好一點,咱們就去一個地方看玉。

    段少華向葉正山告辭,葉正山原本想追問段少華此行的目的,想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對段少華說,到烏魯木齊有空一定到他公司,兩人好好交流一下學問。段少華說您是大學問家,我豈敢談交流。兩人客氣着互相說再見,葉正山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想不明白,自己搖搖頭,又喝了一碗滾燙的奶茶。

    汽車出了若羌縣,又進入了茫茫戈壁灘。整個南疆彷彿都是這種景象,只要出了那片綠洲,就好像走入了另外一個靜止的世界,城市裏的喧囂,人類無窮的爭鬥,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映入你眼簾的,永遠就是眼前這條路,和周邊的亙古未變的世界,你需要解決的,就是水和食物,其他的一切欲求都顯得多餘。

    米蘭鎮離若羌縣80公里,雖然路也是坑坑窪窪,好在不算太遠,兩小時後也就到了。這是個安詳的小鎮,四面被荒漠包圍,是個典型的沙漠綠洲,在新疆所有綠洲中也算是獨特的一座孤島。

    由於特殊的相對封閉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米蘭蟠桃、冬棗等優質的果品,也出產小麥、長絨棉等糧食經濟作物。到了秋季,棗紅棉白鬍楊黃,頗有“塞上江南”的意思。但“塞上江南”美景的背後,這個地區長期以來面臨嚴峻的自然災害。霜凍冰雹,十級大風,像約好了似的在萬物生長的春夏之交輪番上陣,對這個小小的綠洲狂轟濫炸。已經坐果的果樹,已經覆膜的棉花地,都是它們的目標,冰雹風沙過後,滿地的落果,田地裏被颳起地膜,滿目都是劫後餘生的景象。

    兵團職工爲對付這些天災也摸索出一套重播、複種、防風、固沙的防範手段,自1965年團場組建以來,經過幾十年艱苦卓絕的戰天鬥地,昔日荒涼的米蘭小村落,漢依循古城遺址所在地,團部所在地機關、商店、學校、餐館、市場星羅棋佈,電站、果園、麥田、棉花地環伺周邊,人口近萬,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新氣象。

    只有子母河依舊千百年來流淌着乳白色的河水,滋養着河水兩岸的土地與人們。

    汽車停在一個路邊擺攤賣水果的維族大爺面前,司機問他:“請問到袁長風家咋走”維族大爺想了一下,用的河南口音的漢語回答:“恁說的是老礦長老袁家吧直走別拐彎,門口有三棵大樹的院子就是。”段少華驚詫莫名,少數民族會說漢語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一口親切的河南腔。司機笑道,由於這裏比較封閉,民族同志接觸的大都是講河南口音的兵團職工,久而久之,說得漢語多少都帶點河南口音。

    一個穿藍色中山裝的老人正在院子裏餵雞,背有些佝僂,但是精神很好,見有人進來,一擡頭,一道銳利的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精光射過來,讓段少華不禁一凜。他上下大量了一下段少華,對他說:“你就是小宋派來的段少華吧坐下歇歇腳。”

    段少華在老人面前有些拘謹,坐下後一時不知說些啥。老人給他倒了杯茶,然後自顧自打開那隻大紙箱子,爽朗地笑了。段少華剛纔也納悶,這隻盛壽禮的紙箱子怎麼那麼輕,走過去一看,紙箱子裏裝的竟然都是各種精挑細選出的蔬菜種子。老人讚道:“拿蔬菜種子當壽禮,這種事只有小宋能幹得出來,這個壽禮好”說着一樣樣拿出來,仔細端詳,發現好品種嘴裏嘖嘖不已,對這些種子愛不釋手,彷彿在看稀世寶貝,看來恨不得立刻種在地裏,讓它生根發芽。

    月色如水,大概好久沒有人來造訪了,老人平時一定很寂寞。這下有了聊天對象,興致勃勃,談性頗濃。老人是湖南人,隸屬二軍六師騎兵團,參加過1951年若羌縣祁曼塔格山剿匪戰鬥。剿匪戰鬥結束後,根據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1952年2月的命令,“你們現在可以把戰鬥的武器保存起來,拿起生產建設的武器。”而成爲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一名職工。“當時想不通啊,但是軍令如山倒,咱流血流汗丟掉性命都不怕,還怕種地”他看了看段少華,接着說:“當時新疆流傳着有兵團十大怪的諺語,其中有兩怪是房子半截地下埋,衣服缺領少口袋,第一怪說的是地窩子,這其實並不算怪,而是迫於當時條件的不得已之舉;第二怪是事出有因。當時兵團司令員王震命令全體指戰員節衣縮食參加新疆經濟建設,發放的服裝由四個口袋減至兩個口袋,將衣領也去掉,就是這樣一點點去摳,一年一年慢慢積累,才積攢下了咱兵團的這些家底。”

    袁長風老人喝了口茶,嘆了口氣說道:“小宋調到石棉礦工作後,我看這個娃娃敢衝敢幹,是個好苗子,於是重點培養他。沒想到他掙了錢後辭了職,下了海,撇下了這片來之不易的土地。我苦口婆心勸了他多次留下,都扭轉不了他的想法。時代變了,退休後我已經有很多年沒離開過米蘭了,也許外面的世界真的不一樣了吧。”見老人有些傷感與迷惘,段少華不忍對他多說,勸他早點休息。

    段少華因爲第二天要辦戶口的事,準備住在旅店裏。老人說,那哪行,就住在這院裏孩子們明天都會回來爲我做壽,今天你就在這裏和我作伴。臨睡前,老人給段少華送來一本黑皮日記本,讓他看看裏邊的故事,那些故事都是自己當年親身經歷的。最後老人說,我一直想把這個日記本給小宋,當時沒有打定主意;今天我把它交給你,你把它轉交給小宋吧。

    段少華翻開扉頁,一段激昂的文字躍然紙上:兵出南泥灣威猛不可當身經千百戰高歌進新疆透過文字與歲月,此詩依然有一股逼人的銳氣與豪氣。段少華忙問此詩作者是誰老人回答,此詩是我們兵團政委張仲瀚親自所寫,每每讀來,倍感振奮。張政委命令我們堅守在這片土地,我就會一直生活在這裏

    段少華有點醒悟了宋廣仁派自己來米蘭的意圖。他拿着這本日記,不知該如何評判宋廣仁與袁長風孰是孰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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