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四十二章 與君同解萬古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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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少華終於拿到了準遷證,這麼說他很快就會成爲一名米蘭居民了。出了派出所大門,他感覺新疆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自己在短短的兩年內,命運竟然發生了這麼巨大的轉變,這真讓他始料不及,明明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努力的結果,可是又感覺自己只是被動地跟着命運的陀螺在旋轉。他走在米蘭鎮短短的街道上,米蘭的人們照常過着自己的日子,菜市場上有人在討價還價,幾個人聚在一起閒聊,一條黃狗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曬太陽,沒人知道和在意從身邊走過的這個年輕人的身份馬上就會和他們一樣。

    袁長風老人家裏擺了兩桌酒席。一桌是遠道而來的子女,一桌是團場領導及一些白髮蒼蒼的老戰友。如果在河南老家的農村,老人過壽時能來的親戚都會到場,藉此機會舉行一場家族聚會。而像袁長風老人這樣從小離開家鄉,奔赴邊疆,建設邊疆,然後一輩子紮根在邊疆的軍墾戰士,支邊職工,親人都遠在內地,無論過壽還是逢年過節,親人之間只能通過電話來述說思念之苦了。

    五十鈴客貨也從石棉礦回來了,準備明天返回庫爾勒。

    看時間還早,下午沒有事,與袁長風老人話別後,他準備到久負盛名的依循古城看看,古城遺址離團部也就幾公里的距離,漢朝戍卒曾在公元前77年在此築城守邊。段少華慢慢走了過去。遺址坐落在一片戈壁灘上,殘垣斷壁清晰可見,四顧無人,只有一所遺址看守人的磚房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裏。

    無法想象張騫、班超等漢使經過幾千公里的跋涉,在這茫茫大漠中見到大漢戍卒時作何感想,那一定是個充滿悲歡的歷史性的時刻吧

    段少華找了一處平坦處坐下,掏出袁長風老人的日記讀了起來。“1950年1月29日,剿匪遠征部隊奉命由若羌開拔東進。我們要在春暖花開,水草豐盛之前,將烏斯曼匪徒包圍殲滅.......得了雪盲症看不清路的戰士,把毛巾挽在戰友的揹帶上,手拉着毛巾堅持行軍......鐵木裏克匪患被平息了,一位70多歲的老阿達握住我們的手說:解放軍,熱合買提謝謝”“新開墾的荒地蚊蠅成羣,戰士們戴着只露出兩隻眼睛的牛皮紙帽子,腿腳手臂等外露部分塗上厚厚的泥漿,用來抵禦蚊蟲的襲擾.......服裝供應不上,戰士們就把棉衣改成夾衣,天氣熱了,又把夾衣改成單衣,最後把長褲改成短褲......”。“張仲瀚師長出人意料地號召全師同志挑起筐去街頭巷尾拾糞撿肥,起義部隊官兵一片譁然.....我們都以自己是張仲瀚的部下而欣慰,自豪張仲瀚師長調走之前,我們都擠到他跟前,他舉起雙手不知該握誰的手好,這些手都是同他一起打過天下,建設新疆的大手,他信口吟出兩句詩軍令在身須分手,日月自會保平安,然後毅然掉頭而去”。段少華終於懂得了袁長風老人爲何會執拗地堅守在這片土地上。

    天漸漸地暗了,一輪紅日慢慢向地平線沉去,哦,這大概就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吧,讀過袁長風老人的幾篇日記後,一股豪邁之情從段少華心裏涌出,這個神情嚴肅的青年西裝筆挺地站在寂寂無人的古城遺址上,心潮澎湃,牙關緊咬,充滿了鬥志與激情。

    段少華在沉思,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連同在那塊土地生活的人,都有其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必然性,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可是在新疆這片熱土上,究竟可以養育出什麼樣的人呢袁長風,史秀蘭,郭菲爸爸,他們算是一個時代;楊傑,改靈,葉正山,宋廣仁,他們算是另一個時代,而自己,楊麗麗,李醒,梁和景,則是第三個時代,每個時代的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或使命,職責和使命決定了個人的命運,個人的命運決定了特定時代羣體的命運。那麼自己邂逅梁和景,遇到楊傑,楊麗麗,找到史秀蘭老人,偶遇宋廣仁,挑戰葉正山,乃至現在在這座古城的遺址上,難道冥冥中真是天意他猛然想起自己在進疆的火車上,那個算命的甘肅老頭說得那番話:“嘖嘖,你娃命硬,兩個斷掌呢唉斷手掌,合該心冷,可你手又軟又熱,不好啊,以後啊,有罪乖乖受,有福慢慢享,啥時候有個頭哦,娃可憐着呢”一陣冷風吹來,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回庫爾勒的的路上一路順利。司機在路上說,米蘭有個地方從前叫老阿布旦,世代生活着打魚爲生的羅布人,每個羅布人的一生都是和一棵胡楊樹緊密相連,一棵胡楊就是一個羅布人的一生。羅布人成年後,會挑選一棵胡楊樹把它從中間鋸開,一半做成獨木舟,一半做成睡覺的牀,又隔潮,又擋風。羅布人不種五穀,也不牧牲畜,他們用這種獨木舟似的小船來捕魚。生活在羅布泊的羅布人,獨木舟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如果誰沒有獨木舟,他就寸步難行,無法捕魚來維持自己的生活。獨木舟對於羅布人來說,就如土地對於農民,草原對於牧民一樣重要。當一生結束的時候把人裝在獨木舟裏,這就是羅布人一生最後的歸宿。看來,越貧瘠的地方,生活方式越簡單,揹負的負擔也越輕,歲月無痕,這可能就是羅布人長壽的祕訣吧。

    段少華回到庫爾勒,打聽到老楊叔在輪臺縣,立即趕到了那裏。一年多不見,老楊叔明顯地有些老了,見到段少華那麼精神,老楊叔很高興。他告訴段少華,梁和景在他上學後繼續留在沙漠裏打工,段少華借錢的信還是他交給梁和景的,接到信,梁和景請了假,搭乘一輛拉水泥的大車去給他匯了錢。匯完錢又連夜趕回輪南工地,那時天都快亮了。這番話說得段少華眼淚汪汪,他打斷老楊叔的話,問梁和景現在有無消息,老楊叔無奈地搖搖頭說,我能找的地方,能問的人都問了,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是啊,每天在各個工地之間流動的民工何止上千誰又會在乎一個普通民工的去向呢段少華還是堅持要到桑塔木他和梁和景呆過的工棚去看看。老楊叔沒說什麼,給他找了一輛便車。段少華快到桑塔木時,看見那個大火炬還在熊熊燃燒,立馬激動起來,彷彿看見梁和景正呵呵笑着,在工棚前等他,口裏還埋怨爲何到現在纔過來找他。等他到了地方纔發現,曾經的營房,工棚,甚至那片蘆葦灘,都已經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嶄新的房屋,唯有那條沙漠公路多了些變化,成爲交通大動脈,路上已經有不計其數的大小車輛在路上奔馳。

    段少華想起分別前梁和景說得話:“再過幾十年,我說自己是第一個踏上這條公路上的人,會有人相信嗎”段少華心裏默默地說:“梁弟,我會爲你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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