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疆道紅塵 >第四十七章小琴與韶華:我的悲劇與喜劇
    工地的辦公室裏,韶華頭枕在小琴的腿上熟睡了,由於睡前哭鬧過,長長的睫毛上還有一滴眼淚。小琴憐愛地用手擦去了那滴眼淚,看了看辦公室外面,工人們正在忙碌地幹着活,一切正常,她鬆了口氣,陷入了沉思。

    小琴高中畢業那年,還有待業青年這個說法,男女青年無所事事的很多,東一堆,西一夥地聚在一起談戀愛,打羣架,後來經濟形勢好轉,一批工廠逐漸成立,吸納了不少待業青年,這批精力旺盛的年輕人才像馬兒被安上了轡頭,老實了起來。小琴也和同齡其他人一樣,進了紡織廠,成爲細紗車間的一名女工。很快她就被三班倒的生活折磨的痛不欲生,每次半夜聽到催命一般的起牀鈴聲都感覺生不如死。當紡織企業下崗潮來臨時,她自願成爲第一批的下崗女工。下崗後她開始倒賣服裝,從烏魯木齊批發市場批來衣服,到勝利路的市場裏租個攤位,風裏來雨裏去,有了一些積蓄,這時候她的第一個男人出現了。

    有一天,小琴攤位旁邊的攤主換成了一個瘦高的青年,這個青年其實和小琴是街坊,但是兩人並不熟悉。小琴賣童裝,青年賣男裝,兩人生意並不衝突,所以關係不錯,生意清淡時就互相聊天。青年並不避諱小琴,說自己剛被從大牆裏放出來,關進去的原因是打架。小琴對此並不意外,嚴打期間因爲打架鬥毆被處理的不在少數。青年很幽默風趣,能用各地方言講天南海北的笑話,特別是電視裏的有名的相聲更是模仿的惟妙惟肖,經常逗得小琴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青年這個時候就會腆着臉對小琴說一些不着邊際的昏話,小琴則是紅着臉追打他。市場裏的其他商戶都認爲這兩人是一對,有意無意地爲他們創造機會,比如到烏市提貨故意安排他們坐在一起,市場值班也把他們輪作一班,青年也經常幫小琴幹這幹那,時間一長,小琴也默認了兩人的關係,雙方的父母看這一對孩子也般配,兩個人也準備踏踏實實過日子,自然不干涉他們的交往。

    兩個人共同籌措了資金,在市場裏租賃了一家門面房,從此再做生意再不用頂風冒雨了,小琴幸福的想,這就是自己的理想生活吧。

    小琴懷孕了,知道這消息後,青年高興地一蹦三尺高,張羅着準備舉行婚禮;但是晴天霹靂,在婚禮的前幾天青年被公安帶走了;原來青年爲了婚禮辦的排場些,夥同幾個曾經的獄友搶劫了市場裏一位做服裝的同行的貨款。

    青年被判了8年。市場裏商戶看小琴的目光能殺死人,小琴無顏再在市場呆下去,退了門面房,回了父母家。

    孩子生下來了,父母家也不能久呆,剛好“曼陀鈴”舞廳剛開業,需要服務員,她就來歌廳打工。1992年的舞廳還很正規,唱歌就是唱歌,跳舞就是跳舞,小琴就是給客人安排個座位,送個啤酒啥的,遇到了段德才和範老六。

    範老六跟着葉正山做工程好幾年了,也算是混社會的人,可平時除了對工人耍橫以外,對這種燈紅酒綠的場合並不熟悉,所以聽說“曼陀鈴”開業了,就想來開開洋葷,雖然抓到了冤大頭段德才買單,但幾個人都是第一次進“曼陀鈴”,進了門如何裝大爺卻並不在行,一見到穿着旗袍,身材曼妙的小琴就露了怯,支支吾吾地不知先邁哪隻腳。

    小琴對這樣兜裏有兩個錢卻不知如何花費的主顧見多了,把他們領到舞池旁邊的火車車廂式座位上坐下,上了啤酒點心。幾個人十幾瓶啤酒下肚,才慢慢找到感覺。範老六故作紳士,滿場子請女士跳舞,可是轉了半個場子都遭到了冷眼,氣呼呼地回到座位,狠狠灌了一大口啤酒。

    段德才看着滿桌子的啤酒飲料小喫,心疼的只哈冷氣,根本沒有心思喝酒,心裏暗地盤算怎樣從範老六的工程裏把這筆錢掙回來。

    這時候小琴上啤酒時不小心腳滑,兩瓶啤酒從托盤裏掉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玻璃渣子四濺,段德才大叫一聲,捂住眼睛的手縫裏滲出了血,把舞廳的人嚇壞了,尤其是小琴,完全嚇傻了,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滔天橫禍。

    段德才其實受的傷並不嚴重,只不過是眼瞼割傷了,饒是如此,眼睛上纏着紗布,看上去仍然有點槮人。小琴到醫院見他時小心翼翼的,不知對方會提出什麼要求。段德才看見換下旗袍,穿着樸素的小琴,及懷裏抱着的孩子,心腸軟了,朝她揮揮手,大氣地說,小事情,算了,給我送幾頓飯就中。小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算是碰到好人了,在舞廳裏也發生過類似的的事情,結果客人非要打官司,服務員及舞廳賠了一大筆錢對方纔善罷甘休。

    她不敢多言,只是盡心盡力地在醫院裏陪護了段德才十幾天,在陪護期間,小琴斷斷續續給段德才講了自己的處境,聽到她的窘況,段德才沉默不語,幾天後突然對他說,如果不嫌棄,兩個人可以搭夥過日子,男人出獄後,她可以選擇回去找男人,也可以繼續搭夥過日子。

    小琴仔細考慮了自己的處境,其實內心已經對獄裏的男人心灰意冷,就答應了段德才。

    段德才這個男人就這樣永遠地從她的生活裏消失了,她不禁暗暗想起這個男人的種種好來。雖然他沒有啥錢,還有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壞毛病,但是他心眼好,知冷知熱,這就滿足了。

    段德才一直在做防腐工程,這種活掙得是辛苦錢,每天被都要在工地現場熬製瀝青,然後把滾燙的瀝青舀到桶裏,用柴油稀釋後,拎着桶往混凝土上塗刷。白天領着工人幹活,晚上組織材料,處理與大包工頭的關係,操心工程質量與結算,往往累得回到屋裏一沾枕頭就打起了呼嚕。可是對小琴與孩子是真的好,再晚回來,都會買一些小琴愛喫的喫食,用油紙細細包了,回來後輕輕放在廚房;雖然自己經常灰頭土臉,不愛打扮,卻從來不讓小琴喫一點苦,每天讓小琴穿的光彩照人;對孩子更是沒得說,玩具,圖畫書,一樣也不少,孩子和他也親,走到哪都想跟着。工地上的人經常酸溜溜地調侃段德才,說他從一個光棍一下子就有了老婆孩子,真是從奴隸到將軍,段德才也不生氣,咧嘴一笑。

    小琴經常勸他不要和範老六等人來往,這些人唯利是圖,早晚會坑你一把。段德才說,在新疆好不容易立住腳,還需要把根扎牢,不管大包工頭還是小包工頭,誰也離不開誰。自己沒啥大本事,就是靠喫苦,爲人義氣才能不停地接上工程,養活小琴娘倆與一衆兄弟。

    段德才借了高利貸後,每天像霜打得茄子,有一陣子傳呼機一天到晚狂想個不停,盡是催要高利貸的信息,小琴索性把傳呼機關了,否則一天到晚聽得心煩。最後韶華拿着傳呼機玩,不小心扔到了水裏,那個傳呼機就徹底成了擺設,害得段少華到哈密後和二叔聯繫不上。

    自從段德才受傷躲起來,小琴就知道他一定遇到了天大的坎,猜想還是高利貸的事,抱着韶華找到張禿子一陣大鬧,驚動了公安,張禿子不得不消停下來,沒有繼續找段德才的麻煩。後來得知範老六跑到了烏魯木齊,於是兩人就追到烏魯木齊討要工錢,在勞動部門與媒體的幫助下,範老六極不情願付了一半的錢,答應春節再付另一半,這件事才告一段落。

    段德才腿上的傷一直沒好,小琴不得不接手了防腐隊的工程項目,從進材料,安排活,驗收工程,一樣一樣學,幾個月後算是入了門。

    該來的早晚要來。春節前段德才倔脾氣又犯了,非要去找範老六討要工錢,並且把鋪蓋也帶上了。小琴看勸不住他,防腐隊工地的活工期緊,千頭萬緒地各種事離不開她,就囑咐段德才不要亂來,然後匆匆忙忙地扒了幾口飯就出門了,沒想到這就是兩人見的最後一面。

    辦完段德才的後事,把工人的工錢結算完畢,小琴閒下來,心裏空落落的,幸好有韶華在,才讓她有了些慰籍。這個小姑娘的名字還是小琴懷孕後,和那個男人剛租了門面房,想雄心勃勃大幹一場。兩人看電視時,正好電視節目播音員正在在宣傳當地青年人創業的的先進事蹟,字幕上滾動着“不負韶華”四個字,看得兩人心潮澎湃,小琴脫口而出,不論男女,孩子都叫韶華吧。

    屋外有人叫小琴開庫房的門拿施工材料,打斷了小琴的思緒。小琴嘆了口氣,輕輕把韶華放在沙發上,從抽屜裏拿起鑰匙,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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