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與你外祖父曾有些交情。”祝威蒼老的眼眸之中滿是遺憾悵惘,“當年,誰也沒想到容家會突然遭了禍事。”

    元秋來見祝威,卻沒想到他開口提起容家,“我娘跟我講過,她還記得祝爺爺喜歡喝西遼國特產的黑茶,外祖父每次去打仗,會偷偷帶着一包茶葉,給敵方主將。”

    祝威苦笑,“是啊,我們是敵人,怎麼能做朋友呢?可又不是我們想與對方爲敵的。這天下,打啊,戰啊,鬧啊,沒完沒了。當年得知容家出事,恰逢皇上繼位,想換新將,老夫便自請攜家帶口離開西北那個危險但有很多機會立功的地方,來了南邊兒,一晃也二十多年了。原本回京城,倒更安逸富貴,可老夫心裏也怕,萬一哪天,祝家走了容家的老路,唉!”

    祝威似乎只是一時有感而發,並不等元秋說什麼,便又來了一句,“你這小丫頭,可算是叫我一聲爺爺了!”

    元秋連忙賠罪,“當着別人的面,不好拉關係,尤其我年紀小不能服衆,若是一開始就請祝爺爺給我撐腰,倒是損了祝爺爺的威嚴。”

    “老夫想給你撐腰,你給過機會嗎?”祝威瞪了元秋一眼,“一會兒醫術,一會兒箭術,一會兒直接把南詔太子抓過來了,你這本事,老夫都驚呆了!”

    原本威嚴的老將一下子變得逗趣可愛起來,元秋笑着說,“祝爺爺莫怪,我也是趕鴨子上架,臨時受命,該救人救人,該守城守城,該抓的人,當然得抓過來。”

    “真不知道你怎麼長成這樣的?”祝威搖頭。

    “當然是因爲我娘長得美,我跟她長得像了。”元秋一本正經。

    祝威哈哈笑,“有道理!”

    祝威看元秋,是越看越喜歡,只恨不得這是自家孫女,那可做夢都要笑醒了。

    祝威說起他年初就給京城遞過摺子,想退下來,帶着兒孫回京去。他年事已高,兒子斷了一臂,孫子又不肯從軍,祝氏將門算是後繼無人了。

    但祝威從未勉強過祝錦年。他自己年輕時候滿腔雄心壯志,但年歲漸長,又見了太多權力傾軋,只求兒孫平安,倒覺得孫子不從軍是好事。

    畢竟,古往今來,武將得權容易,死得更容易。

    “沒聽我爹提過,想來是皇上尚未作出決定,畢竟祝爺爺對南部的安寧很重要,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來接替這個位置吧。”元秋說,“不過如今抓住了蘇治,不必再擔心南詔那邊,祝爺爺又受了重傷,我想皇上應該會讓您回京安享晚年的。”

    元秋曾遠遠地看到過京城的祝將軍府大宅,常年大門緊閉。祝威除了祝瀚這個兒子之外,還有個女兒,嫁給了明國公府的二爺,是明雅婷的嬸孃。明雅婷成親那日,元秋在太子府見過明家二夫人祝氏,跟在明家大夫人身旁,看起來低調謙和。

    “希望如此吧。我這把老骨頭在哪兒都無所謂了,只要能看着錦年成親生子,此生也算沒有憾事。”祝威輕嘆。

    “爺爺。”祝錦年抱着一盆花進門,見到元秋,怔了一瞬,“沐小將軍。”

    元秋笑意淡了些,“祝公子,你爹叫我沐小將軍就罷了,你別跟着叫。”

    “你的確比我小。”祝錦年有些尷尬。

    “不必有什麼稱呼,叫我沐元秋就好。”元秋話落起身,“祝爺爺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哎,去吧,你也好好歇着,明日又要趕路。”祝威擺擺手。見到元秋,制服南詔,祝威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氣色正在好轉。

    祝錦年把花放在窗臺上,坐到祝威牀邊,給他把脈,神色認真地說,“爺爺,我想去京城。”

    祝錦年在南灃城出生,雖然知道祝家原本就是在京城的,但他幾次回京,都只是前去看望他的姑母,並未多待。

    “你原先不是不喜歡京城嗎?說那裏的人說話都拐幾道彎,勾心鬥角的本事一個比一個厲害,走哪兒都要行禮,處處得守規矩。”祝威打趣孫子。

    這是祝錦年八歲第一次去京城回來之後的感想。

    “如今看來,那些都不算什麼。”祝錦年搖頭,“這次認識沐元秋,我才意識到自己先前真是坐井觀天。我仍是想做一個醫者,但本事不夠,因此想到京城去,拜柳太醫爲師學習。”

    祝威看着祝錦年,卻沉默了。

    “爺爺,你爲何這樣看着我?”祝錦年微微皺眉,“方纔我都聽見了,沐元秋說,皇上肯定會準祝家回京的,只是需要再等等。我先回去,等着爺爺。”

    “你是爲了醫術,還是爲了沐家那個小丫頭?”祝威輕哼。

    祝錦年眸中閃過的一絲慌亂並未逃脫祝威的眼睛,但他仍是說,“爺爺,我承認我很欣賞沐元秋,但我對醫術的赤誠,從未改變。在南灃城,我沒有好的師父,醫術便很難再精進。”

    “錦年啊,人生在世,總會有些寶貝,讓你看到,卻終究不會屬於你。爺爺相信你對醫術的追求,但也要勸你一句,其他的,不可強求。她跟蘇默是夫妻,你需得離他們遠一些。你對一個人心生愛慕,或許控制不住,但正直的人,要學會剋制自己的言行,不可做悖德之事,懂了嗎?”祝威神色嚴肅。

    祝威這把年紀,怎麼會看不出元秋和蘇默之間那若即若離的關係?他也不認爲容嵐的女兒會被蘇默的美貌所癡迷,認識元秋之後更加這麼覺得。

    祝威並沒有問元秋她跟蘇默的關係,也沒有打聽蘇治是怎麼抓來的。但祝威很清楚,堂堂南詔國的太子,絕不是輕易就能抓到的。

    但,祝威懷疑元秋和蘇默是假夫妻,卻覺得他們真般配。雖然蘇默這幾日像元秋的影子,但祝威知道,這個身世曲折的南詔皇子,絕非簡單人物。而元秋表露出來的,也並非她全部的本事。

    至於祝威自己的孫子,他看着怎麼都好,卻也不得不承認,祝錦年配不上元秋,不管是實力還是心性。

    祝錦年苦笑,“什麼都瞞不過爺爺。爺爺說的,我都明白,也沒想做什麼。她讓我看到了自己身上嚴重的不足,我無法像爹期望的那樣當個大將軍,但希望可以成爲讓爺爺和爹都驕傲的醫者。”

    “好。”祝威點頭,“爺爺當然相信你,不過此事不必急於一時,你且耐心等等,或許用不了多久,咱們便可一同回京去了。到時候爺爺親自帶你去找柳仲拜師。”

    祝錦年應下,“好,我聽爺爺的。”

    其實祝錦年本打算明日跟元秋和蘇默一同回京城,但方纔聽了祝威的話,他雖有些遺憾,但深以爲然。越是忍不住想靠近,越是要離得遠一些,避免自己行差踏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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