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文嘉攥着降落傘的繩索,腦子裏嗡嗡作響。

    他沒有快樂。

    他只有悲傷。

    等到滑行降落的時候,顧雪儀還踩了他一腳。

    “你怎麼會和我一起跳下來?”宴文嘉的聲音從牙縫裏擠了出來。

    “我讓他們踹你一腳,踹你下飛機。他們不敢。那就只好我來了。”顧雪儀的口吻毫無情感起伏,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

    “你什麼時候來的?”宴文嘉問。

    “三個小時以前。”

    “三個小時前,你就在直升機裏等我了?”宴文嘉擰起眉。

    工作人員這時候趕上來給他解開安全帶,宴文嘉推開了人,自己擡手抵在了搭扣上,目光緊緊盯着顧雪儀,就這麼目不轉睛地一邊解掉了身上的安全設施。

    顧雪儀卻沒有立刻脫下,而是問:“還來嗎?”

    還……來?

    宴文嘉都快以爲,今天來玩跳傘的其實是顧雪儀,他只是個來陪襯的了。

    宴文嘉涼涼地扯了扯嘴角:“好啊。”

    誰會認輸呢?

    反正宴文嘉不認輸。

    顧雪儀看向陳於瑾的方向:“已經是凌晨了,陳祕書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陳祕書?”

    “陳祕書?”

    顧雪儀疑惑地看了看陳於瑾。

    “……嗯。”陳於瑾現在心跳的速率都還沒降下來。

    他臉上公式化的笑容就這麼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麻木。

    陳於瑾是個相當惜命的人,從來不做這樣的事。

    宴文嘉一次又一次玩命的舉動,在他看來都是愚蠢的。

    但也正因爲從來沒有接觸過,所以當真正近距離接觸的時候,纔會格外的震撼。

    顧雪儀跳得太快,姿勢因爲練習過很多遍,堪稱熟練,甚至是優美。

    當她的身影逼近,你很難從她的臉上瞥見驚慌、緊張之色。

    她的眉眼間洋溢着傲然和戰意,這是平時根本見不到的。很難想象它們會出現在一個女孩子的臉上……

    當她張開雙臂,以200+km/h的速度墜下。

    陳於瑾的心臟也像是從高崖上摔了下來,這輩子的刺激都在今天耗光了。

    那瞬間,他的大腦和靈魂彷彿被分成了兩半。

    靈魂感受着大風拂過,彷彿自己也縱身跳下般的刺激。

    大腦還在冷靜且清晰地給出專業詞彙——

    是吊橋效應嗎?

    “你不回去嗎?”顧雪儀的聲音響起,猛地按住了陳於瑾的思緒。

    “不回。”那種高度緊繃的危險感,還籠在陳於瑾的心頭。如果他不能看見顧雪儀坐上車安全離去,他就算回去了,也會因爲焦慮失眠。

    顧雪儀還是沒有多問,她轉頭就又和宴文嘉往山坡上去了。

    陳於瑾動了動喉頭,想叫住她。

    但腦子裏很快又分裂地冒出了其它想法——

    你和她沒有關係。

    你沒有權利去管她,也不應該去管她……

    陳於瑾就這麼又麻木了會兒的功夫,宴文嘉又在半空中罵了聲:“草!”

    他又被踹了下去。

    顧雪儀依舊和他一起縱身飛了下去。

    宴文嘉潛過水,蹦過極,還跑到北極去當了幾天凍蘑菇……

    可他從來都感覺到孤獨。

    他無法從中感受到生命存在的意義。

    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一起做這樣把命拴在刀尖上的事。

    宴文嘉胸中的憤怒和冷意都漸漸消散,他將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平谷。

    夜色下的平谷顯得愈發美麗。

    這是他見過最瑰奇的一段風景。

    幾分鐘後,他們再次成功滑翔落地。

    “還玩嗎?”顧雪儀又問。

    宴文嘉:“……不了。”

    他突然懷疑顧雪儀就是想找機會踹他。

    顧雪儀卻很認真地向他提議道:“不如多玩幾次?一次爽個夠?如果不夠刺激的話,你也可以試試直接從平谷的山坡上跳下來……”

    宴文嘉:“……我不玩了。”

    “哦。”顧雪儀淡淡道:“那就回家吧。”

    一邊大氣也不敢出的工作人員這才連忙上去給他們解開安全帶。

    一邊的陳於瑾也終於鬆了口氣。

    從來看着股市線上下波動都毫無感覺的陳祕書,這會兒心臟一上一下,卻都差點梗塞了。

    “我在車上等你。”顧雪儀說着,頓了下:“如果待會兒還沒見到你人的話,那我會認爲你依舊對這裏戀戀不捨。那我們就接着玩兒,一直玩兒到明天都沒問題。”

    可憐李導怕出事,撐着一夜沒敢睡。和宴文嘉的經紀人一塊兒走過來,就聽見這麼一句,嚇得天靈蓋都快飛了。

    等緩過勁兒,只覺得自己的頭又禿了一些。

    “……”宴文嘉:“我知道了。”

    顧雪儀回到了車裏。

    陳於瑾想說點什麼,顧雪儀突然調下了車窗,問外面的工作人員:“有熱水嗎?”

    “有的,有的,您等一等。”工作人員連忙去接了一杯熱水,從車外遞了進來。

    顧雪儀將紙杯握在手中,低頭小口抿了起來。

    陳於瑾看了看她,突然發現顧雪儀的皮膚雪白得過了分,似乎血色都退去了。

    陳於瑾突然有點想笑,但又牽動了一點心疼。

    她何必這樣呢?

    “原來太太也怕?”陳於瑾出聲。

    “嗯?”顧雪儀擡眸看他。

    “太太的臉色都白了。”

    “哦,你說這個。”顧雪儀又低頭抿了一口熱水:“我穿得太少了,跳下來還挺冷的。尤其風兜頭迎上來,凍臉。”

    “……”

    “你方纔說也怕?”顧雪儀微微伸長了脖頸,車內昏暗的燈光下,她的模樣看上去像個充滿好奇心的少女:“所以陳祕書怕跳傘嗎?”

    沒注意把自己套進去了的陳於瑾:“……”

    當他沒說過。

    另一頭。

    宴文嘉看完了一段錄像,然後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

    經紀人看他臉色不對,連忙問:“怎麼了原哥?”

    “我先走了。”宴文嘉說着,大步向顧雪儀的車走去:“你回劇組等我,我明天,或者後天回劇組。”

    聽到宴文嘉的話,經紀人一顆心也落了地,這纔跟着導演準備收拾收拾回劇組酒店了。

    宴文嘉拉開車門坐進去,纔看見了陳於瑾的身影。

    “陳總也在?”

    陳於瑾:“……”

    陳於瑾:“是的二少,我一直都在。”

    宴文嘉擰了下眉,選擇了閉嘴。

    陳於瑾知道他有話想和顧雪儀說。

    但陳於瑾這會兒還沒緩過勁兒,又困得要命,哪怕是加班,也沒加到過這個點。情緒正低沉着。

    那就憋死他吧。

    陳於瑾心道。

    陳於瑾將他們送返宴家,自己才離開。

    下了車,宴文嘉卻沒有立刻進門。

    顧雪儀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麼?還想回去?”

    宴文嘉沉聲問:“你三個多小時以前就到了,你先去訓練了?你跳了很多次?爲什麼?”

    大部分的跳傘景區,都會提供錄像、拍照服務。這裏也一樣,宴文嘉看到的錄像,就是在過去的三個多小時裏,顧雪儀重複學習、適應跳傘的過程。

    “因爲沒有跳過。”顧雪儀說。

    她當然是沒有跳過的。

    在古代,哪裏會有這樣的東西呢?

    宴文嘉整個人陷入了焦躁之中,他急急地出聲道:“你知道的,我問的不是這個。你爲什麼到平谷來找我?你爲什麼要跳那麼多次?”

    “要去評價你玩的東西,當然應該先去體驗過,纔有資格評價。”

    宴文嘉的呼吸滯了滯。

    他站在那裏,彷彿聽見自己空空蕩蕩的五臟六腑裏,緩緩流淌過了什麼。

    “然後呢?”宴文嘉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僵硬的笑:“你現在怎麼評價?”

    顧雪儀:“我想我現在很有資格罵你傻逼,再打你一頓了。”

    滿滿填滿宴文嘉五臟六腑的新鮮血液,一秒鐘倒流了回去。

    宴文嘉:……

    作者有話要說:宴文嘉十分感動,然後被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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