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璟直切要害，提出問題。
周謙益微滯，魏應亡也立刻反應過來，補充說道：“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的，你死後，整個史書不會有關於你的隻言片語。你這一生所堅守的氣節、風骨，你忍受的窮困飢寒，都不過是個笑話百年之後，沒有任何一個人會記得你的名字”
魏應亡這話像是一柄鋒利的寒冥長劍，直勾勾地貫穿周謙益的心房。
俗話說得好啊，“人過留名，雁過留聲。”
周謙益這一生所求，也不過是個“清流之首”的名號。他愛惜羽毛，敝帚自珍，爲了這個名號不惜犧牲唯一的兒子。
可現在魏應亡和齊璟告訴他，如果是太子當了皇帝，他這一生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一股濃重的悲慟瀰漫開來，周謙益的臉龐不自覺得抽搐，熱淚撲簌而下，卻始終不肯鬆口。
魏應亡偷偷看向齊璟，想知道現在該怎麼辦。
“放心。”
齊璟低聲道，從懷中拿出帕子遞給周閣老。
“周閣老一生宵衣旰食，爲國爲民。明日殿前犯顏怒爭，還望周老成全。”
說完，也不再多留，帶着魏應亡離開。
回去的路上魏應亡一直沒有說話，她在想那一百個無辜的人。
齊璟沒有去救他們，因爲天下人的命比那一百個人的重要。齊璟沒有結束周永璋的性命，是因爲用周永璋一人的性命，可以起到重創太子的作用。
天下人比周永璋一人重要。
太子這個禍根不除，天下還要有無數個周永璋。
魏應亡眉目低垂，似乎明白了幾分齊璟的心境與抉擇，但她還是不能苟同。
齊璟此人城府頗深，手段繁多，若是能避開，最好還是避開。
可眼下這件事，魏應亡一個人實在解決不了。她又不能眼睜睜看着那一百人去死，這事還得去求齊璟。
是以快進屋門的時候，魏應亡突然拽住了齊璟的衣衫。
“四皇子留步。”
齊璟毫不意外地瞥了魏應亡一眼，當下也不搭言，徑直在院子裏的小石桌邊坐下。
魏應亡跟着坐在對面，反覆思索了一番，這才緩緩開口。
“四皇子不問問我今日爲何願意將周永璋這份人情讓給你”
魏應亡這話說得不錯，周永璋是她救的，可開口提要求時，卻是齊璟提的。雖然魏應亡和齊璟想的一樣，二人不謀而合，都想借周永璋這事將之前富商徐曠一事重提，翻出太子殺人滅口，強搶農田的事來。
但這說到底，這是魏應亡的人情。
齊璟既然先開口了，便是他搶了魏應亡的人情。
齊璟微微頷首，“我倒是想問問，魏家倚仗着太子纔有的榮華富貴，你卻爲何要扳倒太子”
這話問到點子上了，魏應亡眉目低垂，回答不上來。
她總不能說因爲姚順意和華陰都與太子相勾結，三人過從甚密，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想扳倒姚順意和華陰，太子非死不可。
她總不能說，前世時太子也曾陪華陰活剮過自己，以求一時樂趣。就連她那被捅死的女兒，也是給太子做了補藥。
諸般恨意狂涌，魏應亡的眸子暗了暗，石桌下的雙手緊攥，想要逼迫自己平復情緒，可齊璟卻忽然挑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
魏應亡眼中肆虐的恨意迸裂而出，看得齊璟也是一愣。
繼而，他溫熱的掌心覆蓋上魏應亡的眸子，食指輕緩地撫平魏應亡緊蹙的眉頭。
“恨意，是要埋在心裏的。如果這樣輕易就被人看穿了心事，那還沒報仇，只怕就已經成爲衆矢之的了。”
齊璟用一種十分和緩的語氣說道，如同在教給一個小孩子人生的道理。
魏應亡猛地推開他的手，可他說的那些話卻像是住進了心裏。
她將所有心事強壓下去，舒展眉目，再擡眸時，已經神色如常。
齊璟讚許地點點頭，甚至還伸手摸了摸魏應亡的長髮。
“你做得很好”。
魏應亡有些愕然。
她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誇獎了。
而後來認識了姚順意，更是她一廂情願，時時處處被挑剔，不斷地改正自己，去討他歡心。2018小說 .2018xsxs.
讚許的話，更是一句也不曾聽到。
此刻一股莫名的情緒翻涌而上，在魏應亡的心裏打了結。
她微微搖頭，將這些情緒按下，擡眸直視齊璟。
“既然我與四皇子都有共同的敵人，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有一事，必須要同你講明白。”魏應亡爽快道。
“講。”
“天下人的性命，與一百人的性命，是無法分出哪個更重要的。這一百人，也是天下人。如果眼睜睜看着這一百人去死，那就不配做天下人的皇帝。”
魏應亡乾脆利落地說道，也不管齊璟能不能接受。
齊璟薄涼的眸子微轉，看向魏應亡。
“你想救那一百人”
魏應亡嚴肅地點點頭，“不是想，是必須要救。四皇子若是願意還魏某今日的人情，就請派人去救。”
“哦”
齊璟的眸光微轉，派兵去救人，可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實力，惹得一身嫌疑。
他齊璟可不做賠本的買賣。
“若是我不願意救呢”齊璟似笑非笑，饒有趣味地望着魏應亡。
“那我便孤身前往。”魏應亡斬釘截鐵地說道，顯然是決心已定。
齊璟眸光微眯，正在思考魏應亡獨自前去，能有幾成勝算。
這倒是個鍛鍊的好機會。
但也實在兇險，萬一要是傷到哪裏
齊璟忽然想到魏應亡血淋淋的從地牢裏出來的那一幕，她蒼白的脣色，凌亂的頭髮
齊璟的心沒來由地一突，像是失去了天底下最寶貴的東西，疼痛鑽心。
“不行”齊璟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嚇得魏應亡手裏的茶杯一抖，茶水潑了齊璟滿臉。
一向潔癖的齊璟默默擦掉茶水，黑着臉看向魏應亡。
“救人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許插手。”
“敢問四皇子要如何救人魏某不才，願隨同前往，助你一臂之力。”
魏應亡當然不信齊璟會這麼好心，非得親眼看着人被救出來才放心。
可救人行動十分兇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齊璟忽然就不想讓魏應亡去了。他略一思索，有了對策。
“咳咳，”齊璟清了清嗓子，開始說正事。
“如果要動手，最好的時機是在明日上朝時。如果明日在朝堂上順利，太子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那麼我們救出人來，他也不敢大肆張揚，更不敢報復。”
齊璟的話讓魏應亡眼前一亮，嘴角不自覺得上揚。
“沒錯，四皇子好謀算”
“別急。明日你是人證，必須在場，又要如何去營救這一百人”齊璟薄脣微挑，直接給魏應亡潑了一身冷水。
魏應亡的心倏然一沉，難道真要放棄這個打擊太子的好機會可若是不生出事端來，讓太子暴露，就算救出這一百人，太子還會再抓人
“明日我去救人，你獨自上朝堂，可否做到”
就在魏應亡一籌莫展之時，齊璟又提出一個辦法，可不等魏應亡同意，他又補充道。
“朝堂波詭雲譎，瞬息萬變，一個不慎，就會人頭落地。明日我不在，你便是孤軍奮戰。你可有把握”
齊璟神色肅然，將朝堂之上描述得分外兇險，但他心中清楚，皇上是一國之君，倒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刁難一個小女子。
所以魏應亡去這一趟一定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不清楚狀況的魏應亡卻十分緊張，不由得抿緊了嘴脣。
說實話，她沒有把握。可要想報仇，就必須如此。若是連朝堂都不敢去，還談什麼報仇
是以魏應亡堅定了信心，揚眉看向齊璟。
“你放心，我明日必定將太子扒下一層皮來”
“好一言爲定”齊璟伸出手，等着魏應亡。
“一言爲定”魏應亡的小手拍在齊璟的大手上，在這短暫的瞬間，二人暫時同仇敵愾，一致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