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燁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主動來找他談談的人，居然是會仇新。
只不過少年人少了之前那種朝氣蓬勃，多了幾分成熟和疲憊，好像一夜之間便成長了許多。
而且這一次，他雖然嘴上還叫着“林大哥”，可是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親熱地湊上來對林燁露出笑容。
反而距離他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手還搭在自己那把常見的劍柄之上，看起來很防備。
即便，他知道自己絕不是林燁的對手。
面對他，林燁心中是愧疚的。
畢竟這母子倆從他們到地下城以後，是和他們交流最多的人。
母子二人天性純良，保持着人族原始的善意和溫良，讓人不忍。
所以林燁並沒有在意仇新的態度，默默點了點頭：“好。”
崔沐嫦默契地沒有跟上來，她知道這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時間，包括她，也對這名少年充滿了愧疚。
甚至比今日看到阿英那絕望的目光時還要濃厚。
林燁和仇新二人就這麼站在空蕩的大街中間，林燁看出來了，這個地方就是當初他們二人初次相識的地方。
此時仇新就這麼站在林燁對面，眼中既沒有仇恨，也沒有對林燁的埋怨，反而顯得格外平靜。
“爲什麼？”
林燁知道仇新問的是什麼。
明明他們纔是受害者，爲什麼林燁卻要去解救那些罪人？
儘管阿英他們的命運聽起來很悲慘，被當作人圈飼養在此，可至少他們的生活是平靜的。
在地上城內，他們衣食無憂，除了每日都在迅速衰減的壽命和失去了自由之外，他們幾乎比一個在塵世中顛沛流離的普通人過得更好。
最主要的是，他們都被洗去了記憶，早就已經忘卻掉了自己曾經的罪過。
忘記，有時候是殘忍的，同時也是溫柔的。
因爲忘記掉了曾經犯下的罪，所以他們生活得自由自在。
林燁看着仇新，十分認真道：“我從來沒有替你們原諒他們的意思。”
聞言，仇新怔愣了片刻。
“作爲一個外人，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不該代替你們，來原諒那些罪人。”
“我告訴你們真相，只是爲了將這件事交給你們來決斷。”
看他不說話，林燁深吸一口氣後繼續道：“首先，你們纔是這件事情最終的受害者，所以你們有權利知道真相。”
“忘卻，對於他們來說是解脫，對於你們來說也是。”
“但是你要明白，如果一直忘卻下去，那些人對你們的贖罪，毫無意義。”
“你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仇人存在，又談何原諒呢？”
“之前我說了，我不能代表你們去原諒他們，那麼同理，靈隱宗也不該代表你們去懲罰他們。”
“若是你們都死了，那無所謂。可你們，都還’活‘着。”
林燁的話很明白，他告訴地下城之人這些真相，不是單純地爲了讓他們回憶起曾經的痛苦而已。
從一開始，明日琅邀請林燁入靈隱宗時，就是想將這個困擾了他們幾百年的兩難問題，交給林燁來處理。
就像當初，他們就爲了彌補自己的罪過，便強行將地下城之人的魂魄留下來，將他們困在這座看似美好，實則卻只能深埋的地下城中。
在這片由他們製造出來的虛假天空之下，日復一日地度過着所謂的幸福生活。
抹去了他們仇恨的記憶，讓他們覺得自己生來就是這麼幸運和幸福。
然後又抹掉了那些罪犯的記憶，讓他們留在黑石大陣之中“贖罪”。
可是從始自終，這些受害者，真正應該被贖罪的人，卻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在對他們贖罪，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現在，靈隱宗又因爲林燁的到來，期望林燁來打破這由他們自己親手製定的牢籠。
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這些受害者們自己選擇的權利。
“當這座巨大的牢籠囚禁那些罪犯的時候，同時也囚禁了你們。”
“我想我是沒有資格來下這個決定的，所以我纔將真相告訴了你們。”
“正如那句話，他們犯了罪，能不能原諒他們是你們的事，我說了不算。”
“若是你們認爲，對他們的懲罰還不夠，那我們將會立刻抽身而去，不再停留。”
林燁將選擇權，完全交給了地下城內的百姓，而不是自己。
居高臨下的一句話，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這樣，和那些罪犯沒有任何區別。
他相信靈隱宗的人就算再期盼自由，也不敢隨便違背當初的誓言。
只要仇新他們選擇不原諒，繼續生活在這地下三百米的地方，除非有一天黑石大陣被人打破，不然他們便會世代在這裏生活下去。
不過......
林燁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看着臉色蒼白的仇新道：“不過，我要提醒你、或者你們的是。”
“繼續留在這裏，你們是無法正常轉世輪迴的。”
“也就是說，你們的命運就終結在此了。”
這是事實的真相，或許殘忍，但真相就是真相，林燁必須要告訴他們。
一輩子終究在此的意思就是，他們這一世、下一世......乃至之後不斷輪迴，他們的命運都無法改變。
因爲從頭到尾，無論怎麼轉世重生，他們都仍舊是同一個人，同一道魂魄。
靈隱宗可以讓他們在轉世輪迴的時候稍微改變一些樣貌，但是他們出生後的性格、天賦卻和前世是一模一樣的。
至於那些魂魄天生就有殘缺的人，他們上一輩子是個殘廢，這一輩子是，下一輩子也還會是。
這些，是靈隱宗也無法控制的。
至於那些被靈隱宗接收到宗門內修煉，還算有些天賦的人，那是因爲他們本身就擁有這樣的天賦。
仇新聽到這話的時候，身體有些微微顫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根據林燁的話來看，也就是說，他想要成爲林燁這樣的人，別說這一世了，下一世、下下一世......
永遠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