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空山宴 >第九章 一朝面聖得榮寵
    夕陽的餘暉透過窗戶灑在堆滿書冊的的烏木雕花方桌上,架子上懸掛的狼毫也被染成了金色。屋中紙墨馨香,擺放了十幾張方桌,每張桌前都有一身着黑白兩色衣袍的人影伏案揮毫,專心致志,僅時不時響起紙張摩擦聲。

    這是長安帝都極富盛名的鳳麓書院,緊靠着紫寧宮。它的歷史同大寧王朝的歷史一般悠久,雲集天下才學之士,不以寒門貴賤爲標準,只以才德高下論品級,從鳳麓書院肄業的賢德名臣,不勝枚舉。

    欲登大寧朝堂者,必先入鳳麓書院。

    卿如許也是科考及第後入鳳麓書院,又在書院的晉升考試中連續三年拔得頭籌,一路攀升,從入門院士升爲侍讀學士、脩撰學士,終成爲書院直院士。這晉升考試題目刁鑽古怪,便是很多名學士家,也不敢輕言可拿甲等。

    卿如許也並不是靠這普通的晉升考試拿得甲等的,她走了一條捷徑。說是捷徑,其實難度更甚,鮮少有人這麼做。那便是向總管大學生申請 “擢賢令”。此令一接,便需在三十日內,偵破一樁大理寺也素手無策的懸案,若無法破案,便要從鳳麓書院除名,終身不得再考。

    其實卿如許接擢賢令之前,就已經摸清了大理寺懸案的大致,與顧扶風挑挑選選後,由顧扶風背後拂曉先行暗中查探,案件逐漸明晰後,卿如許便去請旨擢賢令,如此一來,明面上依靠臨時交由她調配的一支中正衛,暗地裏依靠着拂曉,官府之力與江湖之力交錯相打,案子很快便水落石出。她便憑着這幾樁案件,名動鳳麓,揚名京師。

    書院對外做的是選賢舉能的工作,然而成爲一席院士後,便可隨書院總管大學士,直接爲皇帝諫言。卿如許交回擢賢令時,也曾受過皇帝召見,一來二回,她對皇帝的脾氣也算粗略瞭解,諫言哪裏該言辭鋒利些,哪裏該收斂些,她倒也得心應手。

    此時她已經謄寫完畢,正將紙張收攏。這時一個人經過她的桌旁,冷不防地突然傾身過來,胳膊一推,狠勁兒地撞上了她的手,卿如許手一斜,那疊紙嘶啦一聲,四張紙齊齊撕裂了一角。

    這文,算是白寫了。

    卿如許擡起頭來,見到撞她那人,長了一張長臉,正是鳳麓直學士鄭燁。她環顧左右,每人的座位有一段距離,她見大家並無反應,似乎並未留意到她這桌的事情。

    鄭燁他看了眼那紙,因屋中本安靜,他就沒說什麼,只兜起笑容來,朝卿如許作了一揖,動作並不真誠,做完便拂拂袖子轉身走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身後幾個學士都衝他眉來眼去,鄭燁抖抖眉,幾人竊竊偷笑。

    衆人現在正在寫的是要遞給陛下的周諫言,由鳳麓的總管大學士閱過篩選後,擇優遞交。因是給天子過目的,所以總管大學士閱過後,會要求被選中的人重新謄抄後上交。這文要重新謄寫完,保證毫無錯漏,需得花些功夫。他們一屋子的學士花了一天來專程做這件事。卿如許眼見着自己就要謄寫完畢,可鄭燁這一撞,她這下一下午的功夫都白費了。

    鄭燁已經上交完自己的那份,他看看外面的天色,估計她卿如許要寫完這些,得到夜裏了。便正得意地捋起袖子,準備自己收拾東西要回去休息了。

    這時,本該抓緊謄寫的卿如許,卻突然站了起來。

    鄭燁一驚,以爲她要過來找他麻煩,正想着怎麼損回去,卻見她頭也沒回,握着文章就去交稿了。

    總管大學士蔡老看了看文章,嘖嘖稱奇。

    “如許,你這文章寫的確是極好啊,才思精巧,文辭犀利,層次清晰,讀來酣暢淋漓,確是上佳之作”

    卿如許擡頭,望着對面桌前的白眉長鬚的蔡老,謙和一笑。

    “先生謬讚了。”

    “只可惜啊,你生作了一位女子。”大學士捋了捋銀鬚長髯,一臉惋嘆地搖了搖頭。

    他繼續往下看,卻見右下角的紙張被撕破了,他翻了翻,四頁紙俱是如此。

    “這......如許,你得重新謄寫。”大學士皺着眉,把紙張推了回來。

    卿如許沒接,笑了笑,“先生,我不寫。”

    “什麼”大學士花白的眉毛向上挪開來,素來嚴厲的面容變成了難以置信。他貴爲鳳麓總管大學士,學生們素來對他尊敬有加,從無人敢出言頂撞。

    後面的鄭燁和其他幾位學士也都紛紛伸長了脖子,看向卿如許。

    “先生,我說,我不寫。”

    鄭燁心道,方纔他暗戳戳地推她一把,四下無人察覺,若是卿如許要告狀,他只消不承認便是。何況這文章是她寫的,別人替不得,就算大學士罵他兩句,她也還是得自己乖乖重寫的。愛你電子書 .an.

    “所謂文章,無外乎情理。如同放箏,理爲線,情爲風,箏線當順應風勢而動,順則放,逆則收。若要風箏翔於九天,便以箏線摧之阻之,亦不可失去禁錮,脫線則失控。文章與情感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先生,我這文是檄文,當氣勢恢宏,字字如刀。如今這紙張破裂,便是我著文情感之烈,亦如刀如劍,勝過遣詞堆藻雕琢百倍。故而,我不重寫。”話畢,卿如許深深一揖。

    蔡老被這一席話嗆得愣了一愣。

    鄭燁旁邊的一位學士聽完卿如許這話,連連點頭,朝鄭燁暗中指指卿如許,比劃了個大拇指。鄭燁被激,也嗖地站了起來,就朝着蔡老跑過去。

    “先生先生您可不能聽這卿如許胡扯啊,她就是見這紙張破了,故意偷懶,不想花功夫謄抄。”

    卿如許見鄭燁過來,便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鄭學士厲害啊,您坐在最後一排,與我這第一排相距甚遠,卻還對我這桌的事兒瞭如指掌,知道我這紙張破損了。您該不會是學了周易八卦,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

    “你......”鄭燁指着卿如許,一時啞然。他方纔急急衝過來,壓根兒就沒想那麼多,這下等於自己跑來招認了。

    蔡老立刻會意,沉下臉來,“鄭燁可是你故意欺負如許,把她的文章損毀的”

    鄭燁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回頭朝後面的夥伴遞眼色,那幾人紛紛作無奈狀。

    蔡老斥責了兩句鄭燁,又回頭對卿如許說道,“如許,你方纔說的雖然有理,但陛下並不會得知你這番所思所想,只會憑文看人,認爲你這是大不敬。你還是重新謄寫一遍吧。”

    鄭燁心中暗喜,便覺得方纔被斥責兩句也無妨,左右還是自己賺到,又朝卿如許遞了一記眼刀。

    卿如許卻淡聲道,“多謝先生指點。那就等如許親自見了陛下,再同陛下好言解釋吧。”

    衆人又是一愣,面面相覷。

    “什麼你還想見陛下陛下是什麼人,那是九五之尊,當朝天子。若無詔見,豈是你這小兒可以隨便見的每年得見天顏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你們只是寫諫文,讓陛下知道我鳳麓書院學子也憂心國事,並不比那朝廷官員。何況陛下日理萬機,恐怕連這些文字都未必能全部閱過,又怎會詔見你如許,你該不是靠着擢賢令見過幾次陛下,就傲慢自大,過分鋒芒張揚了吧”蔡老說着說着,便不大高興了。

    他也知道,卿如許習慣獨來獨往,又鋒芒畢露,書院中的其他學士一向對她頗有微詞。但他還是欣賞卿如許的才華的,方纔她那般辯才,雖說有推託之嫌,卻也字字在理,教人挑不出毛病。若她性格再謙卑平順些,能與同窗相處融洽些,便堪得經國良才了。

    鄭燁見蔡老也教訓了這狂放的卿如許,便面上也不藏着掖着了,笑開了花。

    卿如許並未在意鄭燁,她見蔡老不高興,便又是恭敬一揖,“先生莫氣,莫急,如許並非妄言,陛下總會詔見我的。”

    蔡老見她竟還冥頑不靈,又氣道:“什麼時候”

    卿如許沒起身,笑了笑,溫聲道:“很快。”

    話音剛落,便聽樓外一陣腳步聲傳來,紫衣華服,儼然是宮人打扮,走進屋門。

    “傳陛下口諭”

    屋中衆人皆是一愣,看了看已經率先跪下的卿如許,才紛紛反應過來,連忙立刻放下手中的紙筆,離開桌子,恭敬跪伏。

    “鳳麓書院直學士卿如許,陛下有事傳召,請即刻隨我入宮覲見。”

    地上的幾位學士也都悄聲側頭,彼此眼神交匯,不知緣由。

    “卿如許接旨。”

    卿如許朗然回答,躬身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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