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空山宴 >第二十章 風月故事遠名揚
    已是最後一日御前待詔,卿如許早早便起了,誰知一打開宅邸的大門,便着實驚了一跳。

    門外烏泱烏泱的百姓就圍了上來,一見到她,都面帶欣喜。

    “這就是咱們大寧第一女官啊,長得可真俊”

    “季大詩人仰慕的女子就是她啊鬢香慵整纖素手,素錦凌波自風流果然跟詩裏寫的一樣”

    “我看她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跟我們家翠翠長得差不多啊。”

    “人家可是才女,那能一樣嗎”

    卿如許只是愣了一小會兒,便明白過來是何情況,便莊重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在衆人的注目中款款走上馬車。

    “斜照垂簾愁問醉,杯淺酒旋一笑空。綺麗韶光如春逝,猶似今宵夢裏人。”

    華乾殿中,寧帝緩緩地念出詩作的最後四句。

    卿如許跪在殿中,硬着頭皮聽完全詩。

    “可朕瞧着這可不像被人逼迫着寫出來的詩,倒像一首情詩。”寧帝皺眉看向卿如許。

    卿如許眉頭跳了跳。

    現在,確實是一首貨真價實的情詩。

    但原作並非如此。

    那季方盛視她爲洪水猛獸,怎麼可能真心誇她好。所以她當日把詩作給民間書商前,還做了個手腳,那就是偷偷改了個字把最後一句的“不”字,改成了個“猶”字,於是詩作全然大變。

    季方盛原本寫的最後兩句“綺麗韶光如春逝,不似今宵夢裏人”,是暗諷她年歲太大,不可能再成爲誰的夢裏人。

    可她改成了“綺麗韶光如春逝,猶似今宵夢裏人”,就變成了歲月幾經流逝,但她依然是有些人刻在心口上難以忘懷的今宵夢裏人。

    也因此,前面幾句詩句的理解陡然急轉,便與他寫作的初衷大相徑庭。

    所謂“鬢香慵整纖素手,素錦凌波自風流”,不再是諷刺她衣着樸素搔首弄姿,而是贊她衣着素雅品性高潔。

    所謂“斜照垂簾愁問醉,杯淺酒旋一笑空”,不再是諷刺她在正宴上放浪形骸、酩酊大醉,而是言她心有愁思,卻能笑忘以對,意氣風發。

    如今這詩傳得沸沸揚揚,現場又無第二人親眼目睹原作,任季方盛舌燦蓮花也是百口莫辯。

    估計這會兒他肯定憋在自己那方院子裏,要被這頓窩囊氣給慪死了,也難怪他要託人寫奏摺來參她。

    “你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寧帝放下詩作,望着伏在地上的女子。

    卿如許擡起頭來,卻是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回稟陛下,逐華詩宴上我確實喝了點酒,藉着駁論的題諷刺了一下在座的諸位同窗和同僚,也確實擺了擺架子。但是,臣不後悔。”

    卿如許見寧帝微微皺眉,連忙繼續解釋,語速快了許多。

    “我之所以那樣做,實是因爲他們欺負我在先,他們見我是一女子,卻得到陛下的賞識,攀了高枝,還做了大官,就故意要我難堪。我現在怎麼着也是翰林學士了,我可是代表了陛下擇人的眼光,也代表了咱們大寧文官的臉面,總不能只是一昧忍耐,平白叫人看輕了。故而臣就那樣做了。”

    卿如許面上一片委屈。

    “倒又是你深明大義,欺壓同僚也是爲了朕,爲了大寧”寧帝雖然音調高了一些,但言語怒意卻並不真。

    卿如許便撇撇嘴,垂下頭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那陛下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左右,臣的官也是陛下給的,陛下若要收回臣也只能謝恩”

    “那這詩呢你駁論贏了人家,就逼迫人家寫詩,還讓長安有名的詩人給你寫情詩”

    “這”卿如許連忙擺手,“我怎麼可能要他給我寫情詩”

    卿如許不好意思地摩挲摩挲後頸,面上羞怯,“可,爲什麼這首詩會寫成這樣,那季才子怎麼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卿如許一推六二五,甩了個乾淨。

    縱然季方盛託人來參她,可他無憑無據,且於寧帝而言也都是文人鬥嘴的芝麻綠豆小事,估計他託人託了一圈,也就只找出個名不見經傳的魏學士願意替他出個頭,他父親就在朝中爲官,不也沒替他上摺子說話麼。

    寧帝擡起食指來,無奈地隔空點了點她,佯怒道:愛薇小說 .av.

    “好你個卿如許,成天給朕惹事。朕就知道,當初就不該給你開女官這個先河,讓你跑到朕的朝堂上,把朕的長安給攪得烏煙瘴氣。現在整個長安,都在傳你跟這季才子的風月故事,你說,該怎麼辦要不要朕給你跟他賜婚,乾脆讓你嫁入季府算了”

    卿如許這下是真的大驚失色。

    “使不得使不得,陛下”

    卿如許啪地叩倒在地,“是臣錯了臣不該讓季才子給我寫詩,臣以後一定夾緊尾巴做人,再也不敢亂闖禍了。陛下想怎麼罰,臣都樂意不然陛下罰我去灑掃庭院也行,罰我去宮外長跪也行,哪怕陛下罰我半年俸祿,我也心甘情願,半個不字都不會說”

    寧帝難得見到卿如許被嚇得花容失色的樣子,一時也忍俊不禁。她一向聰慧狡黠,天天在他跟前說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像只氣定神閒的小狐狸。

    “朕要你的俸祿做什麼就你那點兒俸祿,朕還是知道的。朕聽說你住的那宅院也就二進院,還破破爛爛的。”

    “不然陛下貶我,也成,我都認。”卿如許規規矩矩伏在地上,悶聲說道。

    她還處在被自己搬的石頭砸中腳的驚懼中,只想着如何能把這茬解決了,要把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官職降了,她也只能咬牙認。

    寧帝聞言,倒是一挑眉。

    “你當真不稀罕這翰林學士的官職”

    卿如許又悶悶地回答:

    “回稟陛下。再稀罕,臣也不敢強留。”

    “臣一心只想爲大寧出一分力,不願輸給那些男兒們,十年寒窗,步步艱難,才擠破腦袋才擠進這朝堂來。若是臣耽於婚事,又何苦到了這個年紀還依然孑然一身。”

    她這一席話,倒是讓寧帝的心頭一軟。

    對於尋常女子而言,婚姻,決定了她們餘生將是富貴榮華還是簞食瓢飲,將風光無限還是包羞忍恥,本就是她們簡單的一生中最爲重要的事。然而,卿如許已然錯過了最佳的婚嫁年齡。

    當帝國的女子們在高門紫戶中撲蝶蕩千,追螢賞月,或是同男人徵逐酒色,婉轉承歡時,她一介孤女,卻朝乾夕惕,一步一步艱辛考學,背井離鄉,在帝都輾轉求存,頂着身家性命,以圖謀得半分官職,

    待詔這七日,雖然寧帝交代給她的事情不多,但她完成的也算妥帖。

    她三接擢賢令,破獲三起大案,論政績,也是不輸於朝中任何一位文官的。剛直坦率,仁賢禮義,直言諫策,恭讓謙方。更何況,她還體恤忠誠,常費盡心思講些民間趣聞來替他紓壓解懷。

    “不過,你這一鬧,倒也因此揚名天下了。現在人人都知道你在逐華詩宴上大展風采,是驚世辯才,還讓長安的大詩人都爲你寫了讚揚你、傾慕你的詩。朕要是現在貶了你,豈不是讓天下人都說朕容不得才學鼎茂之臣”

    卿如許聽寧帝沒再提婚事,盼着趕緊將此事翻篇。

    “不過今日也是熱鬧,除了有人寫本彈劾你,早朝時也有人舉薦了你。”

    卿如許詫異。她如今在朝堂中還未站穩腳跟,又怎會有人幫扶她

    “當時說到今年的祭天大典,衆臣紛紛舉薦主持大典之人,正議大夫趙衽德舉薦的便是你。”

    卿如許想了想,這正議大夫趙衽德的夫人似是四皇子的母妃淳貴妃的遠方親戚,想來他該也是四皇子的人。

    他舉薦她,這不是豺狼朝羊堆笑臉麼

    “朕本還未決定,既然如此,便定了你吧。朕就是要提攜提攜你,叫人知道你就是代表了咱們大寧文臣的臉面,連你一介女子,都可被我大寧朝堂招賢堪用,我大寧帝國就是這般廣博開明,寬宏大氣。”

    “臣遵旨”

    “還有,你那宅子未免寒磣了些,我記着南城那兒有出處宅子,就緊挨着紫寧宮,也便賞給你吧。明日起你不用御前待詔,朕再賞你一塊令牌,允你一個可隨時向朕諫言的權力,以後你出入紫寧宮也不必等着傳召了。”

    “謝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卿如許見好就收,麻溜兒跪安,正準備退出殿外,卻見有宮人進來了。

    “陛下,二皇子、刺史大夫上官大人及御史臺大夫周從嚴,在殿外請求面聖。”

    卿如許心思動了動。

    “老二已經回來了宣。”寧帝欣然道。

    話音未落,就見又一宮人走了進來,也來傳報。

    “陛下,四皇子也在殿外求見。”

    寧帝頓了頓才道,“宣。”

    今日這華乾殿,終於熱鬧起來了。

    卿如許埋着頭輕勾脣角,默默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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