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雕樑畫棟的門欄,卿如許躲在門廊的一處陰影中,暗自觀察着殿內的情況。
“現在江陵共查處涉案官員十一位,各個官員已經移交大理寺審理,目前已收回銀兩十三萬三千一百二十九兩。”
“嗯,江陵的奏報朕已經閱過,老二,你此行差事辦的不錯。”寧帝道。
“謝父皇。這批官員相互勾結,沆瀣一氣,實乃我大寧的蛀蟲。兒臣能替陛下拔除這些意欲毀壞我大寧國祚、蠶食百姓血肉的貪官污吏,實乃兒臣分內之事。”
她見一旁聽着的承玦,雖然還是一副笑面,但今日瞧着,卻有幾分僵硬。
畢竟那些倒臺的官員,裏面有不少都屬於四皇子一派。他折損了這許多人,被承瑛用自己的人全數替換,整個江陵便都旁落他人,他怎麼可能還沒心沒肺地笑着。
而卿如許送給承瑛的江陵貪腐官員名冊,是她特意篩選過的。裏面除了有不少四皇子的人,也還留下個別幾個承瑛一派的人,這故意給承瑛看的。雖說是送禮,但也是讓他安心,以爲她對他的勢力並不大瞭解。
而他拿到名單後,呈給陛下前,自然也只能當着她的面劃掉了那些人的名字。如此,也便是等於向卿如許坦誠自己的信息,算是正式接納了卿如許入自己的麾下。
刺史大夫上官棣說道:“陛下,二殿下代表陛下此去江陵,當真是勞心勞力,盡職盡責,與各級官員周旋本已不易,路上竟還遭受了奸人行刺迫害,險象迭生。但二殿下臨危不懼,皇子如此,真可謂是我大寧之福。”
“什麼,行刺老二,你怎麼沒在奏報中提及”寧帝一驚。
卿如許笑了笑。
只見承瑛並未立即回話,他幽幽地擡起頭看着身旁立着的承玦,欲言又止,似有萬般委屈在心頭。
承玦見他這般,忙道,“二哥看着我做什麼”
承瑛便垂下腦袋,低聲道,“兒臣兒臣覺得這是小事,便也無需跟父皇提及”
卿如許翻了個白眼。
這個承瑛,野心總寫在臉上,因而戲演得實在浮誇。
寧帝道,“這怎麼能是小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上官愛卿,你說。”
“回稟陛下,二殿下在調查侵吞官銀案時,還有了一個意外所得。在調查胤縣的幾位官員時,竟發現了當地有人在販賣私鹽。後來我們走訪各地,發現在江陵各地,竟然都有大大小小的私鹽黑市,獲取了暴利。順着這條線,二皇子身先士卒,發現了這些鹽梟竟然都來自於同一處。二殿下遇刺,便是在調查鹽梟的過程中發生的。而且,被人行刺,還不止一次,所幸二皇子只是臂上被賊子劃破了一刀,並無大礙。”上官棣解釋道。
“老二,你受傷了你既然發現了鹽梟,爲何也不向朕稟報”
承瑛道,“父皇,那刺客異常兇悍,兒臣死裏逃生,也算是見識了這羣鹽梟的可怕。而因爲這鹽梟的老巢,就在帝京長安,兒臣不想提前打草驚蛇,這才壓着消息並未上呈父皇。”
“這鹽梟還真是狂妄,居然敢在朕這天子腳下動土。那你們可查到源頭在哪了麼”
“已經查明,可惜,兒臣回京後才得知,這鹽梟非常警覺,已然將老巢毀損。如今,怕是已經無從查起了。”承瑛似乎灰心喪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怎知那老巢已被損毀”
承瑛沒說話,上官棣便立刻接過話來,“回稟陛下,那鹽梟的老巢,便是前些日子被大火燒燬的嘉會坊七十二號院。”
殿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寧帝一時沒開口,承瑛依舊一臉委屈地偷偷瞟着承玦,承玦則默不作聲,面上陰陰陽陽。
上官棣也在後面噤聲靜立。
過了會兒,寧帝端起桌邊的海棠白釉瓷盞,抿了口茶,“周從嚴,你說。”
御史臺大夫周從嚴一直站在後面,從聽到長安縱火案的相關,又見氣氛緊張,聽到寧帝點名這才走上前來。
“臣近日奉旨查理長安縱火案,發現確實有諸多疑點。其一,是那嘉會坊七十二號院是第一失火地,但火勢巨大,明明是第一個起火,卻是最後才撲滅的。”
“其二,火滅後,那嘉會坊七十二號院被燒得乾乾淨淨,就是連片遺落的紙片殘骸都尋不出來,着實蹊蹺,似有人故意爲之。”
“其三,是那西城豐色坊起火,是先從一家布坊起火的。一般來說,類似於布坊、木工坊等地,都是極易失火之地,因而一般店主門徒都會格外小心,預防火情。查問所有布坊人員,也確認所有人都不曾有紕漏或惡意縱火之舉。因而,此火起的也不大合理。”
“至於其四”周從嚴頓了頓,眼睛微微向承玦的方向動了動,“上一次臣面見陛下時也已說明。”
“臣今日聽二殿下所言,確實與以上疑點相互對應。臣想,想來正是這鹽梟聲東擊西,故意調離官府人馬,好拖延時間來銷燬嘉會坊的證據,這纔在豐色坊縱火,混淆視聽。”
卿如許靜靜地看着。
想來這周從嚴正爲這涉及皇子的長安縱火案焦頭爛額,承瑛一回來就找上他。雖然周從嚴一直都是這皇儲之爭的中立派,但也實在受困於這燙手的山芋,便只能隨着承瑛走一遭了,不得不向一側偏一偏了。
而今,撲朔迷離的長安縱火案,因爲江陵貪腐案和私鹽案的調查,也逐漸清晰起來。那長安縱火的,和販賣私鹽的鹽梟,原是同一個兇手。
而背後的主謀,已經在這華乾大殿中,隱隱地露出了邊角,呼之欲出。
“老二,那些鹽梟的身份,你可查到了什麼”寧帝又問道。
承瑛此時卻突然轉了話題,“父皇,兒臣舟車勞頓,此時身體有些不適,還請父皇恩准兒臣稍微緩一緩。我看四哥在這殿中已經站了半天,想來四哥也有要事稟報,不然,就讓四哥先說吧。”
承玦冷不防地被承瑛推了出來,他便看了承瑛一眼。
他一直立在一側聽着,心知眼下的情勢對自己極爲不利。
承瑛顯然是有準備而來,兜好了彌天大網,就等着戲一演完,寧帝一聲令下,就立刻收緊大網,將自己牢牢困在其中。
這連日來,他一直在處理着這源源不斷涌現的麻煩。
先是他麾下的李侍郎突然入獄,接着是江陵案暴發,他要封緊江陵諸位官員的口,以免他們攀咬上了自己。
可自己串通官員販賣私鹽的事,竟然也被承瑛發現,自己又得立刻銷燬掉與自己相關的證人證據,不得已纔在長安縱火。
可誰知,卻似有人暗中知道他所有的動作,彷彿就等着他一縱火,就又在其他兩處縱火,甚至還燒到了昭獄去。
衆人皆知,他向來與李侍郎親厚,李侍郎一倒,昭獄便入了賊,自然人人都會懷疑到他的頭上來。
此番設計,當真是天羅地網,令他心中發寒。
可,這樣的天羅地網,週期耗時,因而,卻不是沒有漏洞的。
他本想等承瑛說完全部後,自己再站出來解決的,但既然承瑛突然推了他一把,那邊讓他早點堵死他的話吧。
承玦掀起衣襟跪了下來,神色恢復了淡然從容。
“父皇,兒臣確實有要事稟報。正巧,也跟二哥說的私鹽案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