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行,咱們的約定還沒結束呢。”
刺客並不會給獵物閒談的機會。
一片刀光劍影中,酒樓大大小小的桌椅都被劍劈得開了花,酒樓的夥計們紛紛哭嚎着逃出樓去。
顧扶風方退到樓梯邊,便見一道劍光掃來,他一閃身,那劍便將整棟樓梯劈斷了,聲音轟響巨大。
他用餘光瞥見另一邊的秦牙,他也正與幾位刺客纏鬥。他一個翻身躲開了刺向他的劍,便大喝一聲,“小子,看好了,今日便讓你認識認識我的血牙。”
秦牙手上一抽,黑色的包裹便在地上如陀螺一般疾旋,頓時銀光四射,露出無數個衝向四面八方的玄鐵尖刺。
那是一根通身銀白的狼牙棒,平日秦牙總背在身上,看不出來有多沉。如今落在地上,便猶如千斤重,只是拆掉黑布,地上便落了一個深坑。
秦牙揮舞起血牙,竟似顧扶風提劍一般輕鬆。
倆人又與刺客交手了幾個回合後,才靠在了一起,背貼着背,武器朝外。
秦牙又道,“小子,看來這兩天,你這腦袋又漲價了。僱傭這麼多人,你猜猜得多少錢”
顧扶風他知道秦牙沒看見刺客腰上的令牌,不知道他們是嶸劍閣派出來清理門戶的劍士,但他此時不想花費精力去跟秦牙解釋。因爲秦牙這人,話其實很多,一接茬又該沒完沒了了。
顧扶風只在短暫的間隙裏,回覆給秦牙一個眼神。
秦牙雖然喝醉了,但神志還清楚,他立刻就明白了。
於是倆人默契地打起了配合。一人要佯攻,另一個人就暗刺。
這一仗打得雖然膠着,但也非常帶勁。倆人從前都是單打獨鬥,可此番聯合,竟意外地如虎添翼。
可惜敵手衆多,他倆分別重傷了兩名刺客後,體力都有些不濟了。秦牙被一個刺客一掌拍在了胸膛,當下倒退了兩步,哇地吐了口血。
顧扶風看了他一眼,他卻張開滿口血沫子的嘴衝他一笑,好像那掌沒打在他自己身上似的,沒心沒肺。
顧扶風向窗戶邊瞥了一眼,下一瞬,倆人便默契地一同縱身一躍,分別從兩個出口逃了出去。
倆人一人向東一人向西狂奔,料理完各自身後的追兵後,才又在一同喫過無數頓的麪攤前匯合了。
此時他們各自都掛了不少彩。
顧扶風腰上又被捅了一劍,秦牙肩頭也被砍了一刀。秦牙喝大了,眼睛有點花,從酒樓跳出來的時候撞到了一輛馬車上,腿磕壞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他斜睨着顧扶風,看着他腰上好深的一個洞,笑着說,“小子,還是年輕太嫩,沒老子抗打吧”
顧扶風白了他一眼,“你也沒好多少,刀深見骨了。”
他卻又勾勾手指,從腰間拎出一個小酒壺來,面上竊喜,“看,我出門的時候還順手牽了只羊,今天咱喝了那麼多酒,最後一分錢沒花,這波不虧不虧”
顧扶風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很有錢麼還差這點兒錢。”
秦牙嘿嘿一笑。
“你小子不懂,女人很費錢的。我得攢錢啊,要是小蝶有天想明白了要回頭,我也有錢養活她。”
他將胳膊搭上顧扶風的肩頭,一手架着自己的血牙,湊到他跟前低語。
“小子,跟你商量個事兒。”
“說。”速遞小說 .ems999.
“看在我今天爲你拼命的份兒上,咱們之前商量的那個數,能不能再便宜點兒三十兩,三十兩行麼”
“不行。”
“三十兩足夠你買個黃花梨的棺材,再買一身新棉花做的大棉衣了。”秦牙眼珠子一瞪。
“不夠。”顧扶風淡淡答道。
“怎麼不夠我算過了,三十兩買完這些還能餘出來五兩四錢七分呢。”秦牙不解。
顧扶風就又瞥了他一眼。
“不夠。我要買副紫金鑲藍琉璃玉棺,再買一身青雪羽織的白狐裘。五十兩剛剛好,一分都不能少。”
“啥啥玩意兒什麼紫什麼金棺”秦牙頓住了腳步,一臉迷茫。
顧扶風衝他鄙夷地白了一眼,腳步沒停,自顧自地繼續朝前走去。
秦牙就在他身後罵罵咧咧:“好你個臭小子,欺負老子是塞外來的,沒見識是麼虧老子今天還捨命陪你打架。顧扶風,你大爺的”
罵完秦牙又小跑幾步,趕上顧扶風,繼續把胳膊搭在他肩頭,故意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顧扶風也沒推他,倆人就一路說着罵着,向着幽深夜色中走去。
顧扶風從夢中醒來的時候,覺得夜風很涼,身上卻溫暖。
他回頭看見身邊的女子,蜷着身子,抱着胳膊,安靜地躺在自己的身邊,已然熟睡了。
女子清冷的面容在睡夢中,顯得溫柔而沉靜。
他拉過身上的大氅,也給她小心地蓋在身上。
他想起夢裏最後的結局。
那是個有些悲傷的結局。
小蝶死了。因爲付小南娶了知州的女兒,換得一個官職。小蝶不同意,就把家裏鬧得天翻地覆,付小南索性把小蝶掃地出門。小蝶頂着一張異族面孔,被人欺凌,她去付小南的宅院哭求了四日,卻被人打了出去。她就又去知州家鬧,最後屍體被發現在青莎鎮西角的一口荒井裏。一屍兩命。
小蝶的丫鬟去官府遞訴狀,要告那付小南拋妻棄子,卻被縣令以“擾亂公堂、誣告朝廷命官”之罪,下令讓捕快把她活活地打死了。
秦牙知道一切的時候嚎啕大哭,三日後,他與顧扶風一同上門找到付小南,那是他第二十七次挑戰付小南,他贏了。
三日後,付小南突然暴斃,官府認爲一直尋釁付小南的秦牙就是兇手,秦牙便也成了朝廷懸賞的通緝犯。
那時中原列國戰火不斷,朝野無道,官員昏聵,多的是陷害忠良、指黑爲白之事。備受戰爭與朝廷所害的人,數不勝數。
顧扶風與秦牙兩個人便相互依靠,四處躲藏。時間長了,風頭過了,沒有了官府的猛烈追捕,倆人卻已經習慣了奔波的生活,便又一起雲遊四方,一同看遍九州的大川大河。
秦牙再也沒有提起過小蝶。
他大口喫肉,大口喝酒,兜裏有多少錢,就花出去多少,過得率性灑然。
他去賭場玩一把,輸到把身上的衣服都當掉了,光着膀子回的家。他去青樓楚館,願爲姑娘一擲千金,但手頭緊的時候要賒賬,被青樓的夥計追得滿街跑。他沒錢的時候,就只好去姑娘的牆頭趴着,偷看人家洗澡。有次不小心遇着的是一位女俠,被那女俠一刀刺在胸口,留下碗大個疤。可他不長記性,下次還繼續去趴人家牆頭。
他彷彿已經完全把前半生的事都忘了。
可有好幾次,他喝得爛醉如泥,顧扶風去把他揹回來的時候,聽到他嘴裏小聲地呢喃着一個名字。
再一回頭,便見他滄桑的臉上已經淚痕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