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溫柔的黃昏,時間寂靜如煙。
他修長的手指似游魚一般出沒於她長長的烏髮間,他清冷的眸子中盪漾着不同以往的秋水般的漣漪,一圈圈地,顫動着她的心。
她爲他的腰間繫上自己親手做的染着松香的香囊,她便從那湖面上,瞥見他眉宇間蔓延開來的柔情,一寸一寸地奪走了她漫溢的春天。
卿如許坐在廂中,如沐雨中,只聽得那戲臺上的唱詞,手指不住地顫抖。
“昔年雨中相會,如水中生月,火中開蓮”
“妾只願做那橋上石,爲君掃平不平路”
“當問郎君,當年岸柳秋容瘦,花心春動,當日攀折可記否”
..
而今,那些呼嘯而來的短暫美好,已經碎落一地,成爲狠狠扎入身體中的無法輕易剔除的碎瓷渣。
卿如許擡起頭來,隔着那以情帶聲的細膩唱腔,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豁地站起了身,眼睛依然直直地看着遠方,口中道:“息春,你好好聽戲,我出去一下。”話畢,人便出去了。
息春並未察覺到卿如許的變化,還沉浸在戲中,聽卿如許出去也便隨意應和着。
卿如許走到一間包廂門口,見廂中的男子望着那戲樓似也出了神,對她的到來渾然味未覺。
她一個邁步,卻被門口把守的人攔了下來。
“你做什麼這裏可不能進,還不速速退下”
那男子聽到動靜,這纔回過神來,轉過頭來。他依舊是一身雪衣輕袍,坐在這熱鬧的酒樓中,卻寧靜如坐於幽谷山林中。
他看到門口的女子,面上有一瞬間的錯愕,又立刻恢復如水平靜,朝她身後看了看,並未見到其他人。
“借個座兒。”卿如許道。
守衛得了林幕羽的示意便退回兩側。卿如許便坐到桌子邊,面對着戲樓,同他只隔了一張窄窄的茶桌。
林幕羽給她倒了杯茶,卿如許端起來飲了一口,卻不是太平猴魁。
“不是說不喜歡這君山銀針的清脯氣麼 換口味了啊。”
“佳茗品久了,偶爾也想感受一下什麼是難以下嚥。”林幕羽道。
卿如許點點頭道:“嗯,這個想法很好,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好。以前總是你等我,這回我便等等你。”林幕羽望着她,溫聲道。
卿如許聞言卻只感覺到諷意,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指。
她望着那已經演出過半的戲,又說道:“這戲纔剛剛拉開帷幕,只是不知對這戲的開場,你可滿意”
林幕羽也看着那戲臺,答道:“寫下五連環的劇本,雖然有些大費周章,但還是有些效果的。看來之前確實是小瞧你了。”
“是啊,我還準備了很多驚喜,這才只是冰山一角。所謂大快人心的情節,通常都是壓軸戲,你得再等等,畢竟那是戲子落幕前最後的出場了。”
林幕羽點了點頭,“你用心寫的戲,我一定坐到最後,傾心捧場。”
倆人一言一語,似乎真的在討論戲曲,可其中暗流彼此心知肚明。無錯小說 et
卿如許用餘光掃了眼身後的守衛,只嘆這包間太小,兩名侍衛兩步就能走到他們跟前。
她攏了攏衣袖,便靜靜地等待,當樓中一陣雷鳴的掌聲響起時,她徒然起身,傾身撲向林幕羽
林幕羽面色變了,他下意識地後撤,但他不通武藝,反應慢了半天,只感覺一股冰涼劃過他的腰間。
兩個守衛非常警覺,立時做出反應,分別從兩側一把拉開了撲向林幕羽的卿如許
那女子動作飛快,可身上卻並無力道,也是不通武藝之人,兩個守衛輕輕一扯,便止住了她的動作。卿如許的袖中銳光一閃,那守衛在抓住她的同時,也握住了她的手腕,奪下了她手中之物。
卿如許掙脫了兩下,便衝着仍未從這突發的狀況中緩過神來的男子怒目以對。
林幕羽見守繳下的銳器,是一把金頭剪刀。他忙低頭去看,卻見衣衫乾淨,並未有被銳器劃破的痕跡。
此時掌聲已經停止,包廂中又安靜了下來。
他擡起頭來,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你要殺我”
不對,她身邊明明暗藏高手,若她要行刺,早就可以出手,爲何偏要等到這時候若說她臨時起意,可她同自己一樣不通武藝,也不是如此莽撞之人,那她此番是爲了什麼
林幕羽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猛然摸向腰間,卻什麼都沒摸到
卿如許也並不給他反應的機會,她雖被奪了剪刀,可她趁倆守衛見她確實是一個弱女子便掉以輕心之際,抽手出來,拿出藏在另一隻袖間的東西,猛然一撕
林幕羽站立起身,慌忙伸出手去,卻已經來不及了。
錦帛的斷裂聲響起,香料揮灑四濺,原本掛在林幕羽腰間的那隻舊香囊已經被撕得粉碎
卿如許一把將香囊摔在地上,那香囊已經變成了兩片破布,因被氣流帶動,裂口處的毛邊兒顫顫巍巍地擺動。
“林幕羽,我看這個東西不爽很久了。早就想把它毀了”卿如許咬牙切齒地說道。
林幕羽垂頭盯着那地上的布,神情晦暗不明。
“它早就不是你的了,你憑什麼毀掉我的東西”
卿如許冷笑道,“別在這裏惺惺作態了林幕羽。我做的東西,自然是我來收回。我可不想讓我的東西,天天跟在你身邊噁心我”
阿爭已經回到樓中,卻沒在包廂看見卿如許,順着走廊一路找過來,正好聽到了卿如許的聲音,他便一個箭步奔了過來。見包廂中一片狼藉,有一公子面色悽然地立在一旁,而卿如許正被兩個人架着,面帶怒意,胸膛起起伏伏。
“姑娘”
阿爭一個出手,便將那兩個守衛撤離卿如許的身邊,他橫刀擋在她身側,正對着三人。
“我沒事,阿爭,我們走。”
卿如許不等喘勻了氣,便轉身欲出門。兩個守衛欲出手留住他們,卻被林幕羽擡手止住了。
那黑衣女子便同那少年一同離去了。
林幕羽緩緩地蹲下身來,撫上那兩塊破布,卻似那兩塊布重得他拿不起來,只就着地板,攥緊了手。
卿如許與阿爭出了攔玉樓,便撞上正要進門的顧扶風。卿如許臉色非常不好,她沒說話,徑直越過他往回走。
阿爭立刻湊到他耳邊跟他耳語幾句,顧扶風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看這街上人多眼雜,怕給她招來不便,便先遣阿爭回去尋息春,自己則遠遠地跟在她身後,一路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