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珣一個人被留在房間內“好好想想”,他沒有試圖離開,他清楚現在自己對於莊主還是有用的。
他繞過層層疊疊的明黃幔帳,隨手拿起了一個玉杯,端詳了玉杯半晌後輕笑了一聲,隨手便將那玉杯放了回去。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別看這周遭物件看起來都是玉器打造,可這以玉器的品質而言,也就堪堪比石頭要好些。小詷袖中常備的玉杯與這個一比,仿若雲泥之別。
吳珣順着方纔那人坐着的地方視線上移,座椅正上方有一個似乎用橫欄組成的四方形的裝飾,橫欄之上包裹着明黃綢緞。吳珣目光微微閃動,他伸手拽了一下一旁的幔帳,輕輕鬆鬆借力便上了房,這裏沒有房梁,但是有許多爲了懸掛綢緞而擺的架子。吳珣蹲在懸掛幔帳的架子之上,伸手想摸一下那四方裝飾,誰知那裝飾輕輕地搖了一下,隨之響起的還有鏈條的響聲。
吳珣心中已經有了底,手指將那包裹着的明黃綢緞輕輕撥開了一點,便看見了綢緞之下的烏黑金屬。看來這四方的裝飾物堪堪比座椅大一圈並不是一個巧合。
思及此,吳珣如同一片葉子輕盈地落了地,蹲在那座椅前又推了推椅子,果不其然,這椅子紋絲不動,仔細打量竟然是被幾個鉚釘釘死在了地上。
看來那位規王之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就不知道他本人清不清楚這件事情了。
吳珣對他們的關係有了一個猜測後,隨後坐了回去,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他清楚有人比他更加着急。
果不其然,最終扛不住的是莊主,門被敲了敲,雷伯推門而入看着吳珣賠笑道:“我奴還當少俠睡着了。”
吳珣笑道:“我雖然從前幕天席地慣了,但是這些年安穩,這樣的地方是睡不着的。”
雷伯的臉色有些變了:“少俠考慮好了?”
“你們哪裏給了我考慮的機會?”吳珣的笑容淡了,“我連你們想要我做什麼都不知道,如何考慮?”
雷伯明顯鬆了一口氣,臉上重新堆上了笑:“莊主讓我帶您過去,便是爲了此事。莊主看重少俠,自是不會害少俠的。”
說罷雷伯帶着吳珣走出這個房間,重新從昨晚晚宴的宴會廳穿過去,這一次他們繞過屏風,走過拱門眼前竟是一個陰森詭譎的大廳。四周點着紅燭,白布飄飄,與方纔那富麗堂皇的房間形成了鮮明對比。
石壁之上描畫的是羅剎鬼差,與拱門正對的是一個類似於縣令審案的案臺,頭頂高懸“明察秋毫”四個大字。四周有許多房間,此刻房門都是緊閉的,但有幾間的燭火是亮着的,能看見倒映在門上的影子似乎是一個頭頂牛角的人。
牛頭馬面嗎?
吳珣冷笑一聲,裝神弄鬼。
四周到處都是鐐銬枷鎖,不難看出此間主人意欲何爲。
雷伯已經悄然離開了,約半盞茶的工夫,莊主出現在了明察秋毫的牌匾下面,一身官袍。
“小兄弟來了?”
吳珣挑起眉梢微微頷首,這位是打算唱大戲?
莊主手一揚:“請坐。”
吳珣順着莊主手的方向坐在了雷伯剛搬來的椅子之上,莊主已經是變顏變色,一拍驚堂木:“帶罪人。”
只聽鐵鏈聲響起,幾個壯漢架着一個人進來。那人不哭不喊,只是抱着那隻剩下三個金環的斷刀,雙目愣愣,眼神空洞無神。
是鬼九岑!
吳珣的眉頭皺了起來,正琢磨的時候,壯漢已經壓着鬼九岑對着莊主跪了下來。莊主翻了翻面前的書頁:“鬼九岑,懷郡人,平武元年生人,時年四十有五,可是你?”
鬼九岑頭輕輕晃動了一下,似乎是在點頭。
鬼九岑這時候擡起頭,用一種平靜可怕的語氣說道:“是一百人。”
說罷他垂下了頭,突然間抱着斷刀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上氣不接下氣,口中念念叨叨,因帶着哭音聽不清楚,但隱約能聽見幾個字“我對不起你”“爲什麼”“我後悔了”……
莊主眯了眼睛:“你第一百人殺了誰?”
因爲這句話,鬼九岑又平靜了下來,他擡頭用着通紅的眼睛看着莊主,臉上決然:“我知道你把我們這樣罪大惡極之人收入山莊便是爲了一一處決,你的行爲與惡魔無異。”忽然間他又笑了,“但我無所謂,我只求你殺了我,因爲……”他慢吞吞道,“我殺了我的妻子。”
“我殺了我的妻子!你殺了我吧!”鬼九岑歇斯底里地咆哮,他懷抱着斷刀,因用力過猛他的胸口迸濺出了血跡。但鬼九岑渾不在意,他自虐一般地反反覆覆道,“你殺了我,殺了我我就可以去陪她了。”
莊主一拍驚堂木:“帶入刀山地獄。”
那幾個壯漢當即拖着鬼九岑往一個房間走。
吳珣皺了眉頭:“不知莊主所說的刀山地獄是……”
“哈哈哈,小兄弟想看?”莊主眼中閃過了興奮,“難得難得,小兄弟隨我來。”
吳珣以爲要跟着莊主走進房間,卻沒想到莊主而是帶着他繞過案臺後的屏風。屏風之後有一盤旋而上的石階,吳珣跟着莊主上了石階,石階末端連着的二樓並不寬敞,而是狹窄逼仄的走廊,兩面相通,走廊上有很多門,吳珣猜測這些門或許能看見樓下的情景。
確實如吳珣所想的那樣,莊主信步上前推開了一扇門,裏面並非是一間完整的屋子,而是如同酒樓二樓憑欄向下便是冰冷森然朔朔寒光的刀山。
吳珣倒吸了一口冷氣,這當真便是刀山,刀刃林立,刀尖衝上,刀柄被灌注於地。刀山面前的鬼九岑也愣了,他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場景,他慘然一笑,張開手臂:“你們殺了我吧。”
“殺?豈非便宜了你?”莊主低喃道,語氣中卻明顯能聽出有一股扭曲的興奮。站在鬼九岑身後的兩個壯漢看見莊主來了,更是不敢耽擱,一把將鬼九岑往前推去:“爬過去!”
鬼九岑摔在了刀刃邊上,皮肉連帶着衣服都被刀割破了,露出了他佈滿疤痕的手臂。吳珣眯起了眼睛,那胳膊上的疤痕有深有淺還有剛長好的痕跡:“他這是……”
“他殺的最後一個人是他的妻子,誤殺。”莊主勾起脣角,“天道好輪迴,這就是報應。”
這話剛落,鬼九岑彷彿感知不到一般直接靠在了刀刃上,雙目空洞,自言自語道:“我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見到你了……”
見此情形,吳珣深吸了一口氣:“他根本無心求生,你又何必……”
“小兄弟可知泥犁?”莊主打斷他的話,聲音冷冰冰的,“你說世間真有神佛?那爲何要放任世間惡事惡人?既然這些人死後註定要入地獄,我不過是提早了一點罷了。”
“那你呢?像他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呢?”吳珣實在忍不住了,他知道這也的人是聽不進去任何話的,但他還是想問。
“小兄弟可知道地藏菩薩?”莊主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偈,“阿彌陀佛,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我亦如此,惡人一日不除盡這個地獄就會存在。”
吳珣定定地看着莊主,他已經沒有任何和眼前這個人虛與委蛇的想法了,徑直道:“既然惡人都應該在你這裏受一遭罪,那剛剛那位殿下呢?那個滿口謊話的殿下,是不是也應當下拔舌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