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藏在雲間時,寶妤已然掀開被子慢吞吞下了牀,套上鞋襪穿了衣裳,綁好髮帶洗把臉,簡單收拾一下自己便束起縛膊出了門。

    屋外還有些冷,掛在廊下的竹筍結了霜,昨兒晚上泡下的木耳已經漲大。

    寶妤端進廚房,又在院裏的小田內掐了些菜,壁櫥裏取了點早就準備好的蘑菇,洗洗切切,剛要燒鍋做飯,外頭突然傳來吵鬧聲。

    寶妤聽到了,點火的動作一頓,想了想,放下火石,擱下麥秸,擦了把髒手,就這麼出了門。

    門口種了一顆棗樹,幾個半大的小子站在樹下,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在樹上。

    樹矮,似乎起了爭執,那幾個半大小子將樹上的孩子拉了下來,說他佔了位置,其他人沒辦法摘棗。

    瘦孩子不服,講他先來的,要摘也要等他摘完,憑什麼拽他下來雙方一言不合打了起來。

    瘦小孩本來便小,又是一對幾,很快敗下陣來,被幾個半大小子圍着揍。

    寶妤秀眉微微蹙起。

    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登時多了些東西,那瘦小孩周身被黑色的霧氣纏繞,反觀對面,幾個半大小子皆被淡淡的紅光籠罩。

    她耷拉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瘦小孩眉心登時多了個梅花印。

    那梅花印散發着淡淡的紅光,將瘦小孩包裹,周身的霧氣也在一瞬間反壓了對面一籌,戰況一變。

    瘦小孩抓了一把地上的黃土,陡然朝那幾個半大小子撒去,幾個半大小子沒有防備,皆慘叫一聲,被迷了眼,瘦小孩抓住機會,一推一踹,拎起拳頭反揍了幾人。

    不會再喫虧了,因爲那梅花印和紅光夠瘦小孩用一陣子的。

    寶妤放心的回到廚房,繼續切她的菜。

    至於她爲什麼有這種能力,應該跟她以前是四條腿有關。

    她記得她從前長着很是奇怪,四條腿,住在森林裏,很多動物和有着動物耳朵的人慕名而來跪拜她,求她賜下氣運。

    她也不知道氣運是什麼但是看到好看的動物會喜歡它們,被她喜歡的動物們眉心都會烙下一個紅色的梅花印,也有的動物兇殘無比,身上帶着一股子血腥味,她不喜歡,那梅花印便會成爲黑色。

    那印記只有她能看見,別人都不曉得,但是被她親近的動物們都會很開心,沒被她撫摸的,便會很難過,沮喪。

    後來不知道怎麼地,她變成了兩條腿,還跟以前似的,光着屁股在森林裏遊蕩,被動物們發現,便依着心是親近還是遠離,一直如此。

    山中無歲月,她也不會數,不知如此這般過了多久,森林裏突然來了一個同樣兩條腿的人。

    她好奇跟在身後,被那兩條腿的人發現,兩條腿的人看她光着身子,嘀咕了一句,男孩女孩沒有男孩的特徵,也沒有女孩的特徵。

    那人翻來覆去盯着她看了許久,還是沒分辨出來,便說沒有那玩意兒,應該是女孩子。

    又說女孩子家家的,怎麼能不穿衣裳呢

    那時下着雪,很大很大,山中一片白茫茫,瞧不見別的色,風夾着寒氣,刮來時刺骨的冷,那人幾番望着她,終究還是不忍心,將自己的衣裳脫下來一件給她。

    她有了衣裳,又大又厚實,能把她從頭罩到腳,帶着那人的體溫,十分的暖和,像是被火爐包裹似的,很舒服很舒服。

    衣裳給了她,那人打着寒顫往山下走,不知道是太冷,意識凍住,還是雪下的太大,那人迷路了,走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下山的路。

    她於是走在那人前面,給她帶路,那人終於下了山,但沒離開,來來回回渡步幾次,終究還是帶着不忍心和憂慮蹲在她面前問,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時她甚麼都不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人又問她,有沒有家

    她更不知道甚麼意思了。

    那人還問,願不願意跟她回家

    她還是沒明白甚麼意思

    那人說瞧着粉琢玉雕,原來是個傻的,難怪被人丟在山上。

    然後那人就把她帶了回去,給她洗了熱水澡,叫她喊她奶奶,給她梳頭,抱着她睡,誇她長得漂亮,還喂她喫奇奇怪怪的東西。

    一開始喫不下去,後來便慢慢地習慣,覺得好喫,每日守在竈臺前等着奶奶做好飯。

    奶奶會第一個盛給她,喫完飯便坐在太陽底下,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偶爾還會給她扎辮子,有時候又會很發愁,成天將她脫光了看,嘴裏嘀咕:到底男孩女孩

    奶奶說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本來以爲沒長好,養養就好了,養了這麼久還是一個樣,既沒有男孩的特徵,也沒有女孩的特徵。

    身體上如此,五官上亦然,看着水嫩嫩的,但是眉宇之間又藏着一股子英氣,像男孩,又像女孩,雌雄莫辯。

    奶奶沒辦法,只能給她起名叫寶妤,奶奶說這個名字好改,如果以後她長成男孩,就叫寶玉,長成女孩,就叫寶妤。

    幾年過去了,寶妤還是寶妤,身上依舊如此,既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

    奶奶放棄了,索性就這麼叫着,怕耽誤她,也沒有完全當女孩養,偶爾會請人帶帶她,叫她跟着進山挖人蔘,打獵。

    也擔心她的身份遭人說閒話,叫她認了自己孫兒爲哥,說是親的,以前家裏窮,養不起,抱養給了別人,最近才接回來,雖然如此還是沒少被人揹后里議論,寶妤不在乎而已。

    總之從那以後奶奶,哥哥和她就是一家三口。

    爺爺去世的早,爹爹和娘也出了意外,那時候家裏就三個人。

    哥哥長大了,經常去城裏幹活,一去大半個月不在家,通常都是她和奶奶。

    奶奶很疼她,對她很好,她也很喜歡奶奶,她看到奶奶眉心的梅花印,紅的能滴血似的,煞是好看。

    但是奶奶年紀太大,沒兩年還是去了,很安詳,沒有痛苦的那種。

    臨死前說就那麼一個孫子,成親無望,以後也不會有別的親人,孤零零的怪可憐的,實在不放心他,希望她能照顧哥哥,給哥哥養老送終。

    寶妤謹記於心,一直努力的給哥哥分攤壓力。

    以前家裏實在太窮,欠了很多債,爺爺賭錢欠的,爺爺死後債落到奶奶和哥哥頭上,壓的人喘不過氣,這也是哥哥一直娶不到媳婦的原因。

    奶奶還活着的時候做果子酒,賣各種各樣的果子,生意紅火,終究還是一筆一筆把債還完,也許是沒有外債,放鬆了,奶奶纔去的。

    總之她死前看到的是沒有外債,終於能過上正常生活的家裏,也算是含着滿足而去。

    後來她便與哥哥相依爲命,哥哥說他年紀大了,想要個媳婦,寶妤給他點了梅花印,沒過多久他果然娶了媳婦。

    那個梅花印象徵着好運,可以實現人的願望,叫她們心想事成,想要什麼便得什麼。

    黑色梅花印和紅色梅花印恰恰相反,被她印過之後很快便被倒黴,如果顏色很深很深,還會死。

    這是她花了很多年才摸索出來的,第一時間便是告訴奶奶,奶奶打了她一頓,說她說胡話,以後不能再提這件事,跟誰都不行,寶妤從那以後再沒講過這茬。

    不過她還是覺得,奶奶其實是相信的,哥哥亦然,他們都心想事成了。

    奶奶總是念叨着死之前把債還完,她做到了,哥哥想要個媳婦,現下也有了。

    寶妤收斂下心思,將菜切完,開始切臘肉。

    昨晚哥回來了,他十天半月才歸家一次,很難得,必須炒兩個菜,再弄一壺果子酒慶祝一下。

    寶妤想了想,將廚房門一關,心念一動,進了另一片天地。

    她有半塊玉,是奶奶給她的,奶奶說這是她孃親傳下來的,以前只以爲半塊玉而已,不值錢,所以即便最窮的時候也沒想過賣。

    後來有了她之後,運氣越來越好,有一天發現那玉的祕密,裏頭竟另含了一塊天地,還種了些果樹,奶奶便是靠着那樹上的果子和釀的酒一筆一筆將債還完的。

    奶奶死時已經百來歲,很長壽的年紀,臨死前拉着她的手,把這半塊玉給了她。

    奶奶說她這輩子無愧於天,也無愧於地,唯獨愧對她,她本非池中之物,卻被困在了這村裏,以後搞不好便是百年,亦或是更久。

    總之這半塊玉和那一方小天地是對她的補償。

    寶妤從前不太懂,現下明白了,奶奶想讓她守護着家裏,百年,或是更久。

    以後的事她不知道,但是她答應了奶奶會給哥哥養老送終,便一定會做到。

    寶妤進了小天地裏,目光在裏頭略微掃了掃,便直奔廊下而去,那廊下埋了很多酒,有小天地裏一開始便存了的,也有奶奶釀的,寶妤拿了一壺小的,沒有急着出去,視線落在遠方。

    小天地很大,是個獨立的空間,有邊緣的,她用腳一寸一寸量過,形狀和外面的斷玉差不多,是一個半截的水滴樣,上面小,下面大。

    寶妤歪了歪腦袋,直到現在都想不通。

    另外半邊去哪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大家還在嗎on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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