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咳一聲,繆向東道:“以前我在縣裏工作時遇過類似困境,當時琢磨了個辦法就是有點危險,不過值得一試——用拋杆、氣槍把鋼索打到對岸,兩頭拴好後再套到船上,這樣能在一定程度解決運輸問題,縱使浪大、冰塊衝擊翻船也就損失些物資,人和船都不會有事。”
全友陽目光閃動,道:“還有個笨辦法就是向曹操學習,用鐵索把十條、二十條船拼起來抗擊風浪,那樣準備時間比較長、往返也慢,但每趟能裝載大量物資,起碼不用擔心翻船。”
這樣你一言我一言,各種土辦法、巧辦法都出來了。
沈直華心中惱怒不已,暗忖方晟的倒逼機制果然是對的,不把這幫老奸劇滑的傢伙逼到牆角,個個抱着觀望心態指望“英勇的人民解放軍”,耗到傍晚就只能依賴舟橋部隊的臨時通道。
恨不得立馬把這幫傢伙一竿子掃光,一個不留!
這樣想着,沈直華卻嚴肅地說:“羣策羣力,解決問題的思路不就打開了嗎?剛纔各位同志提到的辦法都可以試!現在不是考慮成本的時候,而是堤壩缺口仍在、二次凌洪隨時爆發,我們必須不惜一切代價飽和準備打通河道輸送人力物力,拚死打贏這一仗!同志們,方申長在對岸等着我們!”
十幾分鍾後舟橋部隊終於搭建完成,滿載着搶險物資的車隊平穩駛過橋面,岸邊記者們熱烈鼓掌歡呼。
本以爲沈直華迅速率隊前往馬頭溝鎮,不料他穩穩不動,道:“不着急,對岸有方申長在怕什麼?我要坐船過去!”
“啊!”
衆多省市領導又呆住了,這一來再度形成倒逼機制,使得他們不得不心急火燎催促手下加快進度。
話說沈直華也是看穿這幫傢伙的心思:有舟橋還費勁搞什麼船渡?徵用船隻麻煩,補償要花錢,船隻受損得賠償,萬一翻臉損失誰買單等等,一大堆麻煩事兒!
但源源不斷且非常喫重的物資將一直要運下去,舟橋畢竟是軍事用途固然可走坦克、裝甲車,時間久了也喫不消的,必須依賴船隻運輸。
就在沈直華坐鎮北岸督促進度之際,方晟在副鎮長辦公室裏翻出一張全鎮地圖專心致志研究了好久,問道:
“對面那座山是九沙村和平安村共管嗎?”
“平安村負責的區域多些,”蒲剛道,“當初以兩峯之間的山谷爲界線,平安村佔了大頭。”
“九沙村的田畝數也低於平安村?”
“是的,地處低窪區偶爾受凌汛影響也是沒辦法的事。”蒲剛不明白申長東一榔頭西一棒到底什麼意思。
“農業、農副產品、經濟種植都不如平安村,爲什麼人均收入反而高出6個點?”
“這……噢對了,九沙村的工場、作坊、燒窯比較多,去年一度也是揚馬縣剷除造假產業鏈的重點地區,不過此項工作已階段性結束,基本上該打的都打掉了。”
方晟這才說出剛纔在對岸就準備說的話題:“我擔心的是有沒有繼續偷偷開工的窩點!蒲剛同志,這是非常關鍵、非常重要的問題!從地圖可以發現,九沙、平安兩村的種植帶和村部位置偏北,由此推斷工場作坊燒窯八成都在靠近堤壩的開闊地帶,如果夜裏偷偷摸摸開工,那些工匠首當其衝要遭殃!”
蒲剛終於醒悟:“方申長擔心鎮村兩級光顧着救援困在家裏的羣衆,忘了那些作坊還有人!”
“還不是!”方晟目光深沉,富有深意地瞅着他說,“本該關停的造假窩點居然復工,而且死了人,村鎮兩級會不會瞞報?即使你蒲剛同志得知真相,腦子裏會不會閃過瞞報的念頭?”
蒲剛愣了愣,本來小小***在申長面前肯定要擺姿態表決心,如今這份上也就實話實說,道:
“向方申長彙報,遇到這種情況如果村鎮兩級如實填報,到縣裏也要拍板壓下來,原因在於本來出事故死人就不對,死因還是搗毀的造假窩點復工所致,等於全省重中之重的中心工作沒落實到位,那可是天塌下來的責任,瞞報虛報也……也迫不得已……”
“這是層層加碼、剛性考覈帶來的弊端啊,我也在基層幹過,理解主持工作領導的一把辛酸淚,”方晟安慰道,轉而手指又在地圖上劃了劃,“務必要查清楚,根本意圖不在於追責或是拿掉責任幹部,而是活着的話趕緊組織援救,不幸遇難則要着手撫卹賠償問題,不能藏着掖着讓死者親屬喫虧啊。”
“是的是的,方申長真是心存憐憫時時牽掛着老掛着老百姓。”蒲剛深深動容。
警備區空降了一個連的工程兵投入堤壩缺口封堵工作,最重要的物資跟上去後進度明顯加快。
陸續地,省市縣三級領導最關注的傷亡問題也陸續彙總過來:
平安村共有4人遇難,26人受傷,17人失蹤——村委會認爲失蹤村民大概率還活着,但這會兒太亂了,凡有點力氣的都被動員上了堤壩搶救,沒法覈實人數;
九沙村情況略爲糟糕些,7人遇難,41人受傷另有22人失蹤。
11死67傷39失蹤,說實話這個數字令所有領導包括沈直華、方晟都暗暗鬆了口氣,居然……居然擔心對外公佈的話會引發質疑,因爲傷亡人數太少了。
類似這等兇猛的凌洪從落差七八米的堤壩衝下來,如之前所擔憂的,就算死上百個都屬正常。
說來說去還是官運吶,有時冥冥之中有些東西不能不信。
傷亡出乎意料地少,關鍵原因在於設置在九沙村和平安村兩個觀測站的觀測人員堅守崗位,在凌洪暴發前二十分鐘及時示警,村組幹部們齊心協力將半信半疑的村民們從熱被窩裏拖出來,轉移到安全地帶。
死亡和受傷的,基本是堅決不信也拒絕幫助守在家裏的中老年人。
兩村觀測人員都按流程向鎮領導小組報警,但昨晚值班領導、值班人員都參加鎮上某老闆的酒宴喝得天昏地暗,連值班室都沒進直接回家睡覺,從而錯失從省到市再到縣緊急發動組織救援的最佳時機!
不用說,倆糊塗蛋已被刑拘,等待他倆的將是嚴厲的法律制裁!
沈直華過岸後驅車來到馬頭溝到九沙、平安兩村的路口看了會兒,當得知堤壩後第一道防線已初步完工、潰壩危機基本解除時,沒多逗留便率隊回程。
一來基本解除不等於完全解除,二次凌洪的風險依然存在,沈直華不想冒險;二來以申委書記身份無需親自指揮搶險救災,操作性工作是正府班子的職責;三來堤壩風險初步解除,正治風險和輿情風險即將來臨,沈直華需要安靜地思考對策。
方晟本來也準備晚一會兒回縣裏聽取市縣兩級關於下一階段工作彙報,包括繼續加固堤壩;提升警戒級別;建立雙線聯繫制度;啓動災後重建,加強農業保險和人身保險賠償以及財政補償,稅收減免等等;至於問責機制則暫時不提,讓有問題的幹部戴罪立功爭取好的表現。
但一個小意外臨時改變了行程安排。
下午四點多鐘,因預約過來談話的兩位村支書久久不至——縣領導解釋說他倆都在堤壩第一線指揮村民加固搶救,一時半會兒實在找不着人,方晟吩咐管瑾帶好收集的材料準備離開。
這時外面響起吵鬧聲,隱約聽到有人反覆提及“方申長”,便來到院子裏。見四五位漢子護着當中老者欲往裏面衝,工作人員態度堅決地攔在前面。
一問方知當中老者自稱是“方申長的朋友”,卻又不肯提供姓名工作單位職務予以覈實,加之幾條大漢均孔武有力象會家子,工作人員便起了疑心拒之門外。
打量當中老者,相貌呆板詭異,穿得鼓鼓囊囊不知揣了些什麼,以前都沒見過哪裏是什麼朋友?
可跑上門求見,不想而知見面就會戳穿謊言,爲何執意前來?
方晟腦子裏打了個突兒,正躊躇間,魚小婷在身後低低說:“化裝過了,他是那天參加談判的顧愷錫!”
哦,對了,這一說有點象。
方晟揮揮手道:“放他進來,就一個人,其他人呆在院裏。”
進了辦公室,管瑾站走廊守着,魚小婷陪在身邊。那老者費勁地除掉僞裝,脫下外套,終於還復長髯及胸,一襲長衫仙風道骨之態的晉北古玩協會會長,古玩鑑定師顧愷錫。
顧愷錫深深一躬,道:“雕蟲小技有污申長大人法眼,老朽慚愧之極!”
方晟趕緊架住他,道:“顧老先生多禮了,長者爲尊,今兒個您避開外界喬裝來此必有要事,時間緊張,咱們言歸正傳。”
兩人坐下,顧愷錫手捋長髯道:“不瞞方申長,老朽此番確實想反映非常重要的情況,但若非您是方申長,若非上次談判有過短暫接觸,老朽根本不可能偷偷摸摸跑到馬頭溝,更不可能在一省之長面前敞開心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箇中苦衷想必方申長能夠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