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七,張祥從秀州歸來,帶回了一批蔡生廉新瑞錢莊鑄造的十兩一錠的白銀,比對比過假銀兩,形制仍然有細微出入。
一是蔡生廉的磨具用了有段時間,棱角處有磨損,不那麼棱角分明,而張祥的銀兩都是用的新磨具,新磨具棱角分明。
二是蔡生廉的銀兩不地道,從技術上分析,他爲了省煤炭,加熱時間不足,銀水的流動性變弱,銀水中氣泡上浮,補液又不及時,到處坑坑窪窪,有鑄造縮孔。
除此兩點,假白銀足可亂真。加上那七萬沒有轉走的白銀,唬住秀州一段時日不成問題。但這麼一唬,就是兩年多,直到兩年多後才東窗事發。
據張祥說,此番包圍蘭陵的兵馬共有三千,是千牛衛、領軍衛禁軍,皇帝的私人衛隊,當初一起造反保着女帝登基的那幫夥人,鐵桿的親信。
三千多人改頭換面,穿上了河北道官軍行頭,從登州坐水軍船沿海一路南下,入長江後直奔蘭陵去,堵了個正着。
十一月二十一,張祥隨沈雲卿前往寧陽採石場勘察地形,前後持續八日,此時田間稻米漸已泛黃,氣溫明顯高於往年,十二月若無霜降,寧陽稻米已成定局。
寧陽的日子好過,並不意味着其他州縣日子好過,蔡生廉憑空賺了小三萬雪花銀,實力膨脹迅速,但僅僅夠他兌付年底利息和明年一季度的資金運轉。
而劉巖鏡可就沒那麼幸運的,轉眼已是十二月初,秀州的白銀遲遲不見回籠,而大戶提利的時間日益臨近,劉巖鏡如坐鍼氈。
“老爺,咱們得儘快想想辦法呀,明年開春若是再沒有銀子,錢莊被掏空的消息可就瞞不住了,屆時大戶擠兌,咱們可都完了。”
“我當然知道,可這不是沒銀子嗎”
劉巖鏡急的得上火,來回踱着無計可施,夏春嘴一歪說
“老爺,要不向州府暫借幾千兩週轉週轉。”
“那李義清是喫人連骨頭渣都不帶吐出來,找他借款,利息還不逼死咱們。”
“可總不能坐以待斃呀。”
夏春話音未落,劉文莫火急火燎進屋來說
“爹,剛纔寧陽傳來消息,沈家放出風來,把五百兩和一千兩以上的存銀利息提了一成五分,比咱家還高八分。”
“什麼,他怎麼敢”
“爹,沈雲卿那兔崽子前番信誓旦旦要退出白銀行當,今天卻落井下石,挖咱家牆角,這要是大戶經不住沈家利誘,年底之前擠兌提款,咱家可就都完了。”
“沈嚴良這是趁寧陽縣聲威大振,年底存戶態度有所鬆動,挖咱們牆角,此時倘若手中能有一兩萬白銀,豈能讓他猖狂。”
“爹,咱得想辦法借銀子啊,否則年底大戶提款,咱家挪用銀兩的消息了就蓋不住了。”
“這樣吧,我再去找李義清,你即刻去臨清,去催還款,即便是免了借息,也要把銀子先收回來一些。”
“是。”
父子二人分頭而去,劉巖鏡火速趕往李義清府上再次催要銀款。
“李大人,這都快一個月了,秀州還被官軍圍着,銀子出不來,這不是把我銀翔錢莊往死路上逼嗎,我銀翔錢莊垮了,蘭陵可撈不到半點好處啊,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李大人您無論如何也得幫幫草民啊。”
“劉員外,如今不是你一家銀款不濟,錢塘的皇甫充週轉失靈,現如今已經垮了,錢塘刺史昨日來函向本州借款四千兩,要保高如清,本州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救不了這麼些人。”
“那,那蘭陵的銀子已經借出去了”
劉巖鏡絕望道,李義清倒是坦然
“那你是讓本州不借,看着本官同僚丟官抄家下大牢問罪”
“嗨,完啦完啦完啦,這下全完啦。李大人吶,您借之前就沒想想劉某的處境,您這是斷送了我劉家的生路呀。”
李義清當然想借給劉巖鏡,但錢塘給的利息高,半年的借期一還一,劉巖鏡顯然是不會支付如此之高的利息的。李義清想當然的以爲劉巖鏡家底豐厚,並沒有全力以赴,擠一下還是有的。
但現在,再擠一下就只能擠出血花來了。
氣氛一時間跌倒了冰谷,二人無語許久,確切的說無話可說。這時李義清忽然靈光一閃,彷彿是發現了新大陸,精神異常的亢奮,他說
“對,沈家,沈家夏日至今賣出香料無數,定有餘銀,劉員外爲何不去想沈家借銀。”
“什麼啊,李大人啊,您怎麼想得出來,要草民去向沈嚴良借款。”
李義清聞訊不樂,臉色陡然一沉
“劉員外,本官給你指了一條活路,你若不從,那本官也愛莫能助了,哼”
“可,這讓劉某怎麼開的了口。今年四月剛剛逼過沈嚴良欠債,現在半年剛過,反要去求他,怎拉的下這張臉。”
“那便是你劉員外的事,與本官無關。兩條路就擺在眼前,生路死路任你選,但醜話本官說在前面,若是妨礙了定海神針的安邦定國的大計,什麼後果,劉員外你自己掂量。”
李義清態度決絕,劉巖鏡心知這次是栽了,弄不好真要傾家蕩產,分文收不回來。
失魂落魄走出州府,劉巖鏡坐着馬車出城前往寧陽,但路上整整走了一天,他想着怎麼才能開這個口。
而與此同時,寧陽縣開始收割八月中旬種下的第一茬稻米,天氣涼爽空氣乾燥,太陽雖已不如夏日酷辣,威力卻仍然不減,粒粒的稻米猶如金甲鋪滿稻田,景色頗爲壯觀。
沈家父子陪同周晟、張祥等人走在田間地頭,興奮之餘不免感慨萬千
“沈財東,若非令郎妙計,明年恐怕便要橫生事端,令郎勞苦功高啊。”
張祥的恭維,忽悠的沈嚴良連連點頭笑容滿面,他說
“犬子雖然頑劣了一些,卻頗有些才學,就是不讓人省心,不能博個功名光宗耀祖,想來還是可惜呀。”
“呵呵,沈家主謙虛啦,造福地方何嘗不是光宗耀祖的善舉。”
錢雖好,但在時人看來,還是不如當官來的有面子。
沈嚴良不是不想當官,是沒那個機會,所以當時合算了成本,覺得當官不划算。但現在覈算成本之後,當官又划算了,所以他的這本經濟賬,永遠算不清楚。
此時沈雲卿、周晟、全衡走在後頭,步伐明顯要慢得多,三人所觀各有側重,周晟關注的是產量,而沈雲卿看的是種子的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