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把這些線索聯繫起來，好像有什麼特別之處。
截至目前，謝綰所見到的影子會成員全是法國人，而史料記載光明會的成員都是德意志人，連歌德這樣的德意志大文豪也沒有加入影子會。既然都是法國人，那爲什麼讓自己入會呢或者因爲自己不是德意志人還是因爲自己是掌握魯爾經濟區的所謂將來的一支力量
爲什麼弗朗索瓦也就是佛克羅伊伯爵說的影子會像個學術組織，而貝納多特說的影子會更像個政治組織
突然謝綰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把自己都給激動的一個哆嗦，內心翻江倒海起來。現在的影子會，恐怕不是最初的樣子，至少不是貝納多特想要的。他作爲一個國王，還想要什麼呢
他想要的，他想要的，他想要的
謝綰下意識擡頭看向貝納多特，他側着身子望着窗外，看不清他的臉。於是謝綰乾脆大着膽子直接問道，
“你曾經想過代替波拿巴成爲法國皇帝”
貝納多特沒有吭聲。
謝綰知道這很可能是默認，他終於知道，貝納多特這不是國王造自己的反，是造得隴望蜀的反。他斟酌了一下，似是而非的接着問，
”影子會有大量的法國人，你讓我加入，是別有深意吧“
貝納多特這回不再沉默。他緩緩的回答，
”我沒看錯你，你這麼快察覺到我的目的。
影子會一直以來就有兩個派系，一是法蘭西科學院派，二是工商業派，也就是外人所稱吉倫特派。前任影子會領袖孔多塞侯爵在世的時候，吉倫特派因爲具有很強政治號召力而主導着影子會參與法國政治。但隨着他遇害，吉倫特派消亡，科學院派徹底掌握了影子會，現在的領袖正是佛克羅伊伯爵。
我很早就以軍官身份加入了影子會，但因爲年輕以及沒有社會地位，勉強算是吉倫特派的邊緣人。法蘭西王國時期我默默無聞，大革命初期政局不穩，影子會有大量優秀成員當道，我也沒機會嶄露頭角；接着就是吉倫特派與雅各賓派的惡鬥，我作爲邊緣人反而躲過一劫；直到吉倫特派和雅各賓派都倒臺，光明會和影子會都失去了法國政治的權柄，我作爲爲數不多還在法國政壇中的影子會成員，藉着潛伏在共和國當局中的影子會成員的提拔迅速上位，成爲戰爭部長。也成爲影子會中工商業派，也就是對外的吉倫特派的新領袖。
後來我藉着波拿巴的勢力又主政萊茵北部地區，接着是在瑞典議會中的影子會成員推動下成爲瑞典國王。但目前的影子會被法蘭西科學院的倖存者把持，他們是一羣書呆子，學術氣息過於濃厚，成了純粹的學術俱樂部。但即使是我這個國王，也需要聽從影子會領袖的命令，爲影子會提供一個安全的總部。”
說道這裏，貝納多特擡眼看看謝綰，接着說，
“邀請你入會，因爲第一你不是德意志人，第二你過去在工商界的表現。我希望你能幫我讓工商業派壯大。“
謝綰終於明白了兩件事，一是貝納多特爲什麼在法蘭西共和國後期躥升，二是爲什麼貝納多特要突然召見自己，並邀請自己加入影子會。不過謝綰越發肯定，已經貴爲國王的貝納多特想要的應該不只是個影子會領袖而已。
他低了下頭，又擡起來，看着貝納多特，
”還是那個問題，你是否曾經想替代波拿巴成爲法國皇帝”
貝納多特愣了一下。苦笑着說，
”你還是糾纏這個問題啊。”
他抿了下嘴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
”在拿破崙戰敗後，我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我那時作爲瑞典的王儲和法蘭西帝國的元帥，身份和地位都是夠資格的。我爲此努力過，甚至跟英國人、奧地利人都有過口頭協議。但被普魯士人破壞，他們和英國、奧地利人達成交易，扶持了一個什麼也不是的路易十八。
影子會目前雖然已經沒什麼政治影響力，但是掌握着重建後的法蘭西科學院，還有大量外籍院士，它是這個時代突破黑暗的矛尖，有崇高的威望；影子會還能影響歐洲其他一些國家，提供一定的軍事支持。”
說着，貝納多特突然提高了聲調，
”我希望能夠重建影子會吉倫特派的勢力，從而掌握影子會，重返法國政壇。波拿巴可以做法國皇帝，我爲什麼不可以如果我掌握法國、瑞典、挪威、芬蘭，我可以創造一個新世界。”
“如果你想做法國皇帝，目前影子會的宗旨恐怕不行。”
貝納多特回過神來，
“法國就應該是一個消除愚昧無知，充滿科學理性的國度，這個宗旨爲什麼不行”
謝綰深吸了口氣，
“你忘了君主論裏說，君主應該討好哪怕是假意討好最底層的民衆，並把中間的貴族和商人們當成君主和民衆的共同敵人”
貝納多特有點發呆，他知道君主論裏有這個論斷，但他作爲君主立憲下的虛君體會並不深。見過後二百年曆史的謝綰自然是知道這句話的厲害。
“現在的宗旨明顯對底層民衆不友善。你如果想要重回法國皇帝寶座，你就得按照馬基雅維利說的去做。”
貝納多特若有所思的沉默着。謝綰趁熱打鐵說，
“你可以想象法國大革命的過程。先是斐揚派藉着君主立憲以國王爲敵，籠絡了中小貴族，但它被吉倫特派推翻；吉倫特派藉着憲政自由以斐揚派爲敵，籠絡了工商業主，但他被雅各賓派推翻；雅各賓派靠的是徹底革命的口號以吉倫特派爲敵，籠絡了所有泥腿子。一切都源自國王和底層民衆失去了共同敵人，由此開始，每個派別都把前一個派別樹立成敵人，然後去籠絡更大範圍的民衆。
可知馬基雅維利是多麼有先見之明。”
貝納多特略微思索，一拍沙發扶手，
“君主論是我的枕邊書，我卻未解其深意啊。”
謝綰突然肅然，鄭重的說，
“陛下，我願意協助您重組影子會，重返法國，登上皇帝寶座只要魯爾經濟區能夠迅速壯大，我能夠有更大的實力爲陛下效勞”
貝納多特先是呆了一下，繼而喜悅的走到謝綰面前，雙手握住謝綰的手，
“魯爾經濟區的事，我一定盡力。”
離開王宮，謝綰在馬車上琢磨剛纔發生的事。
他之所以突然想到要幫助貝納多特，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影子會既然能夠煽動大革命，就應該有能力傳達對貝納多特的包裝宣傳；設計讓貝納多特以某種名義，在威望崇高的法蘭西科學院配合下切入目前還很混亂的法國不管是以民衆的名義還是以貴族的名義奪取法國皇位，貝納多特都有一定基礎。
如果成功，謝綰自然有從龍之功，比起在普魯士將獲得更大的話語權，至少有更多的手段防止普魯士朝廷對自己不利；若是不成功，謀求一個割據甚至分裂的法國，借貝納多特之手，對魯爾區以南的萊茵、瓦隆、乃至法國北部邊境的阿爾薩斯、洛林地區施加影響力這些地方，由於煤礦、鐵礦的豐富，都是普魯士當然首先是謝綰自己基於魯爾經濟區擴張的目標。再不濟，還能讓瑞典全力支持魯爾經濟區建設。
再睿智的人在名利地位面前也會智商降低，貝納多特也不例外。當然他可能根本就知道謝綰所想，剛纔不過是互相演了齣戲，就看接下來怎麼互相利用罷了。
既然如此，應該思考下如何讓貝納多特成爲影子會的領袖
謝綰摸摸下巴上並不存在的鬍子，謀算起來。
有了跟卡爾十四世的這層關係，以及瑞典本身就非常需要對外貿易以振興衰落的國內經濟，十多天後，謝綰很快與瑞典王國內閣財政部達成協議：
由魯爾經濟區管理委員會向瑞典提出相關資源需求，由瑞典財政部主導組織國內鐵礦砂與木材資源，由謝綰的荷蘭航運公司主力負責運輸，若運力不足由財政部協調瑞典船隻協助；
資源價格由雙方以斯德哥爾摩港普通貿易離岸價格爲基礎，結合當次貿易規模協商確定；
瑞典王國承諾，將優先採購魯爾經濟區出口的採礦、冶金設備；謝綰承諾，將向普魯士朝廷建議，推進魯爾經濟區與瑞典王國等值進出口商品互免關稅。
普魯士王國魯爾經濟區方面，由管理員委員會鐵原料進口及冶金業委員安德烈亞斯特珀主管此事。
處理好在瑞典的事情，謝綰招呼劉乾相和海船做好準備，與奧斯瓦爾德踏上前往但澤之路。臨行前，貝納多特暗地裏塞給謝綰一張便籤條，說他到但澤後，這位閣下會在這個地方見他。謝綰偷偷看了一眼，上面寫着一個名字和一個地點，“卡米涅耶克波多爾斯基；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