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現在有人來跟你們說,以後你們上學就不用掏腰包啦,我給你負責啦,你們會怎麼想?”

    安生脫口而出:“那感情好!”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嗎?

    安寧寧想了想:“我會想對方想達到什麼目的,爲什麼平白無故對我們好。”

    天上掉餡餅那都是陷阱,只怕是帶了蜜糖的鶴頂紅,喫不得的。

    安平最後回答,他換了種角度:“我們應該也不會接受吧。”

    他有點懂了。

    其實小崽子們答得都不錯,安生的回答代表了人本能的反應;·安寧寧是隨之展開的分析思路;而安平呢,他給出了選擇的結果。

    “胖丫家裏大概也是這樣吧?他們家裏只有她一個孩子,她爹也能掙錢,上學的錢根本不會缺。這個時候她也許會考慮到自己的尊嚴——明明這個東西我能負擔,爲什麼要別人替我分擔呢?還是在我沒有開口求助的情況下?你是看不起我的能力嗎?誰也不比誰差,你幫了我,是不是就比我高一等呢?這些想法都是正常的。”

    這世界上的人思想本就各式各樣,有的人恨不得所有事情都有人幫着幹了,最好飯也喂到嘴裏,有的人哪怕天塌下來也只自己撐着,打死說不出求助二字。有時候,你還真不好用是非對錯來評價。

    小崽子們有些懂了,娘老說人性是特別複雜的,所以不要想當然。

    你以爲自己慷慨解囊與人分享最好的喫食玩具,對方就會全盤接收你的好嗎?未必的,說不定他心裏,確實覺得你有他無,你隨手施捨的是他怎麼都得不到的,從此恨上了你;

    你以爲你要幫助別人讀書升學改變命運,別人就當你是好人,理解你的選擇有多不容易嗎?未必的,或許有人笑你沽名釣譽,也有人怪你明明拿得出巨資,爲何不拿出更多,替我家把媳婦也風光娶進門最好……

    可難道遇到這樣的質疑,你就要撂挑子不幹了?

    不,因爲最開始,你想要分享的心,你想要幫助人的心,那是赤誠的,你比任何人都知道它有多真。你不要辜負了這份真,旁人領會幾分,於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楚婕給來打聽的大娘嬸子們批量發放定心丸:“沒那回事。孩子們鬧着玩,誰說了什麼叫別人不高興了,那可太正常了。怎麼可能就影響這種事情嘛,絕對不會,我要是反悔了,你們找我爹孃,叫他們來收拾我。”

    這話說得大娘嬸子都笑,楚婕要是隨便哪個改嫁出去的寡婦,大家不能信這什麼“叫爹孃來收拾我”的話,可既然是阿婕說的,他們就信:就衝她帶着小紀陪着安大有夫婦回村來,兩口子無論見了誰都客客氣氣的,他們就信。

    但楚婕也說了:“是我們想得不周到,沒有把話說得更清楚。其實現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了,好些人家裏送孩子上學並沒有負擔的。我們不一家家發放,而是讓家家戶戶自個兒去領就是這個意思——凡是用得着我們的,你們儘管去;自家轉磨得開,自然不去領這份學費就可以了。”

    幫助人的事,這也不是什麼平均主義,凡是女孩,你不要也得要,整這種強買強賣,我腦子也沒毛病呀。

    大娘嬸子們聽着,可不是這麼回事嗎?誰家裏不情願要這個好處的,或者害怕欠上人情的,或者抗拒“折損尊嚴”的,你自己不要去找吳小芬領錢就是了,總不能送錢的還要像是討債的那般追着你不放吧?

    她們放下心,反過來安撫楚婕:

    “你也別放心上,胖丫那孩子不小了,家裏養得嬌,一點不懂事。眼瞅着過幾年能說親了,這模樣可不好嫁。”

    楚婕忙擺手:“女孩子嘛,嬌一點沒事。誰家不情願被父母嬌慣着不受一點委屈?這是福氣。他們兩口子這點是真好,不像那些重男輕女的。現在時代也不同啦,女孩子能上大學,能在單位獨當一面,可不急着結婚,最好是趁着年紀輕,家裏也支持,多讀書,多學本事。以後啊,甭管什麼性子,輪不着別人來挑揀纔好!”

    大娘嬸子們聽得面面相覷,這阿婕,這麼牛氣?這可有點,有點驚世駭俗了哈。

    楚婕趁機給她們洗腦:必須要洗啊,大娘嬸子們都有閨女有侄女外甥女,甚至還有孫女外孫女,她們的思想越前衛,說不定在某個微妙的時刻,就改變了某個即將被“傳統”觀念給馴化的女子的命運呢?

    “我也看書呢,現在能認好些字,我們小紀同志還教我學德語,天天都在進步。我得進步呀,要是有一天小紀同志突然喜歡上他的同學了,同事了,我難道要以淚洗面求他不要把我掃地出門不要趕我回安家村?”

    院子另一邊和安建國還有幾個青壯聊天的紀東方:你們別用這種目光看我呀,我不是我沒有阿婕胡說。

    阿婕認爲她沒有胡說啊,她說的明明是許多和知青結合後被拋棄的“小芳”的命運。

    “當然了,女人自立嘛,不是爲了在男人眼裏增光添彩的,不是爲了讓他們覺得我們趕得上他的步伐、能和他培養共同話題,不是!就是爲了能堂堂正正站穩了,任何時候都能給自己撐起片天地。咱們農村的姑娘們,明明個個勤勞能幹,田裏地裏家裏一把抓,可爲什麼城裏人還挑三揀四呢?之前不還有人,明明一個傻子,就因爲是城裏人,幾十塊錢就想聘了農村的好姑娘做一輩子的老媽子?”

    她說的是安秀萍,差一點就被幾十塊錢定下了一生。但安秀萍根本不是個例,城鄉婚姻的結合,背後往往有許多的無奈悲劇。

    “可要是這姑娘自己能幹出息,能上大城市的學校,畢業後能分配到好單位去,傻子人家敢開這個口嗎?”

    大家搖頭,怎麼敢!誰家能出一個大學生,那不跟鳳凰蛋蛋一樣的,傻子?你怕是要全村父老鄉親教你做人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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