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聲?人家是要幹大事的人,又不是正經的安家村人,在這裏的口碑名聲,對他有用嗎?

    即便他名聲在這裏臭完了,只要說出來從前是下放這裏的,世人自然會有判斷——你們從前怎麼對人家爺兒幾個的,這纔多久,忘得一乾二淨了是吧?

    四爺爺看得明白,人家楚婕兩口子做的一切,都是瞧在安大有夫婦份上。要是這份心冷了,只要人家依舊好好孝順安大有和李芹,那兩個難道糊塗到要幫着我們這些所謂的“族人”,去壓着自家人受委屈。

    這人蠢啊,最好是安分守己待着,別人給了好處就好生收着,沒那份心智,打什麼算盤呢?

    現場靜得很,大家都在等紀東方表態,但他不說話。倒也不像是生氣,嘴角還是那麼和煦,端起手邊的粗茶喝着,像是在最精緻的聽雨樓上閒坐。

    安建國可生氣了,他狠狠瞪眼小安隊長,對他可算失望透頂。他就不信這事背後沒有小安隊長的影子!

    族老們上了年紀,思想根深蒂固,難免看不清形勢,情願故步自封,便是餓死在自家家裏,也不願意出門要飯去。

    可你小安隊長年紀輕輕,總不能和他們一個思維模式吧?從前養殖場辦起來,你在中間卡了多少油?

    人啊,見好就收得了!

    他現在思想方式已經不同以往了,覺得這話得他來說,叫姐夫去面對,不太合適。

    “十三爺,你說的這些困難,確實都不好解決。”他慢慢道。

    族老們齊齊擡頭,萬萬想不到竟是安建國來幫他們說話。要不說打斷骨頭連着筋呢?安建國再怎麼樣,他姓“安”,是我們老安家的種,替我們老安家多爭取些好處,他自己不也能受益?

    四爺爺眼睛閃了閃:“建國……”別犯糊塗。

    安建國朝四爺爺安撫地笑笑,繼續看着十三爺:“咱們隊裏就這幾十戶人家,一起做事記工分,幹多少活分多少糧食,多勞多得,這是符合咱們分配政策的。”

    十三爺總覺得哪裏有些怪,到底是哪裏呢,一時又想不明白。但他不能不迴應安建國呀。

    “是啊,這政策可公平,幾十年了都是這麼的。”

    安建國看眼姐夫,搖頭:“話也不是這麼說,偉人也說了,要用發展變化的眼光看問題,幾十年都這麼弄,就必須一成不變了嗎?幾千年的封建制度,我們也從頭上把這座大山移除了……”

    紀東方輕咳一聲:“這並不是一回事,封建制度是糟粕,但之前的勞動和分配政策是好的,適合當時國情的。”

    安建國心裏一縮,忙道:“是這樣是這樣,之前的不是不好,但我們要敢於探索和發展不是?”

    唉,他內心好生懊惱,比方沒打好,拉胯了。

    實在是如今言論可敏感了,在座萬一有個沒安好心的,他也怕惹了一身的騷。

    唉,還是歷練少了,不要氣餒,繼續,把節奏找回來。

    “現在形勢不一樣了,大傢伙的心態也變了。十三爺,就您現在看着的情況,平日裏幹活,甩着膀子下死力氣的有多少?想盡了法子磨洋工的又有多少?”

    十三爺有些語塞,磨洋工確實是個大問題,可誰也不會正經往絕處診治,爲何?誰家沒幾個機靈人呢?萬一這把火燒到自家頭上,那就不美了。

    “我們分配,是照着人六工四的法子分的,幹不幹活,都佔了六份;剩下的四份,雖然說多做多得,可你磨洋工他找理由,差別大嗎?真沒有那麼大。”

    是了,這就是個沉珂頑疾:幹多幹少一個樣,那誰還賣力?

    “可分到各家,那就不一樣了。你幹,就有的喫;不幹,餓死了也沒人同情,明明白白的,沒有任何空子可以鑽……”

    族老們沉着臉,不樂意聽安建國一個後生給分析這些:剛還以爲你跟我們一夥的呢,這就露出真面目了。

    “責任制就是這麼個意思,人啊,不光要爲集體負責,還得給自個兒家庭負責。誰的責任誰來扛,指望着沾別人的便宜,別人又圖什麼呢?”

    族老們懷疑他是在內涵他們算計紀東方:“這個我們說了也不算,你倒是問問大家夥兒,看大家同不同意!”

    安建國還真不怕這個,紀東方早就給分析得明明白白:“在集體裏看不到個人奮鬥價值時,人是很容易喪失鬥志的。可一旦讓他的價值能有應得的回報,他就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潛能。”

    這意思是說,別看如今隊裏沒幾個不磨洋工的,可那不是因着給集體幹嗎?四捨五入,這就是給那些懶人們白做貢獻的,不樂意!

    等到大家知道,自家賣的力氣都能進到自家碗裏,你說他樂不樂意?

    因此,要真拿出來開堂布公和隊里人商量,每家每戶參與決策,還真不會像是族老們以爲的那般。

    小安隊長擡起頭來,族老們都是成了精的人,沒想到今兒沒和紀東方對上呢,先被安建國給撂倒了。看不出來嘛,出去上了幾年學,這人還真不太一樣了。

    他肯定是不贊成大家投票決定事情走向的:“這事,確實也急不得。做是一定要做的,但怎麼做,咱們也沒個經驗,老百姓的,主要還是關係到喫飯問題,這可比天還大。這也是夏收時節了,等到了秋裏去交公糧,再去問問上頭的意思?”

    他說的倒沒有可指摘的,不是說不做,而是說風險大,咱不敢擔這個責。那還不如就等着上頭的指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總歸是穩妥的。

    安建國還要說話,紀東方笑道:“是這樣。”

    小安隊長反而茫然:是哪樣啊?你倒是把話說明白了呀。

    紀東方卻不說了,連種果樹的事情也不說了,招呼安建國走:“回家吧,也快到午飯了,今兒輪到我們做飯。”

    安建國懵懵懂懂跟着紀東方走,後頭小安隊長喊了好幾聲,紀東方只做急着回家,並沒有止步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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