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依偎過來,抱住了立春的手:“等以後我長大了,我要招個上門女婿進來。”

    立春心裏鼓譟,可還是笑出聲,擰擰立夏的腰:“不知羞!你纔多大,就想這些了?”

    立夏纔不要害羞呢:“我都想好了,以後我就找個沒父沒母的,反正他也沒個家,就上咱家來唄。我們也不虧待他,也對他好。回頭有了孩子,我也不要孩子姓陶……”

    你想得倒挺美,可世界上的事情,要是能照着你的規劃想法走,那該多好啊。

    立春不說話,立夏也沒一定要她個回答,沉默了一會兒,問她:“姐,你想上學嗎?”

    怎麼不想呢?想起來上學,心都是痛的。那時候爸爸還在,拉着立春的手送她去上駐地的小學,對她說:“立春,你一定要好好上學。你不要管外面的人說什麼,說讀書沒有用,沒有出路,那都是鬼話!書學到肚子裏,那就是有用的,而且,是一輩子都有用的。”

    爸爸怕她聽不懂,又現身說法拿自己舉例子。

    “你看爸爸,從農村來的,只上了那麼點學,靠着苦幹,別人花一個小時搞懂的事情,爸爸一天都不一定能搞懂,你不要像爸爸這樣,讀書,學習,你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實現自己真正的價值。”

    立春後來時常想起那時候的父親,每想一回,都要躲起來哭一場。父親講過的道理都記在心裏了,可再也沒有父親做後盾,讓她心無掛礙地把這些道理一一實踐。

    立春知道,立夏和立秋都是想要學習的。但她們心裏,這個家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她們已經失去一個家了,現在有的,是她們的全部。

    姐姐們陷入沉默,立秋在黑暗中抿起嘴,牙齒磨得咯咯響:“都是他們……”

    眼淚一滴一滴地浸到頭髮裏,擦也擦不贏。

    你看過那種早灰暗了希望的人嗎?她努力說服自己,人生就這樣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然後突然有人來告訴她,原來你的人生還有逆轉的可能,只要你……

    可那個“只要”,卻是她做不到的。往前一步就是光明,正是這一步,原來她都沒有能力邁過去。

    那爲什麼不讓她一直待在絕望中呢?“本可以”這三個字,會多麼無情地日夜啃噬着她們的心啊。

    捱到第二天早上,李雙喜還沒有回來,立春實在等不得了,跑到隊長那裏求他:“您借輛驢車給我,我去找她。”

    隊長苦勸她再等等,縣城那麼大,齊市就更大了,你嬸嬸要是沒找着上頭來的同志,你再去找她,這不是大海撈針嗎?還不如等等,人家同志說了會再回來的,也沒必要食言不是?

    道理都懂,可心卻未必能聽理智的話啊。立春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看得隊長心裏也不好過。

    按輩分來說,隊長算得上是立春的同族堂哥,他索性把事情都放下了,招呼立春坐下,想和她仔細談一談。

    “立春啊,現在叔家裏是困難,可這是個好機會,你們錯過了,以後想起來,心裏該多難受。大家都是陶家人,你們去安生讀書,大傢伙平時裏大不了多幫襯着點,這麼多人,難道就拉拔不動我叔一家了?”

    立春垂頭不說話,村裏人都是好的,可誰家都有難處,即便能幫忙,那也是有限的。叔叔嬸嬸又都是要臉面硬氣的人,都不情願給別人增添麻煩。

    “二哥,”隊長在族裏排行第二,立春這麼叫,顯得親近,“我把立夏和立秋送去讀書成嗎?她們年紀還小,給家裏也幫不了多少忙,去讀幾年書,以後有出息了,我也不要她們拉拔我們,把日子過好就行。”

    隊長覺着行倒是行,可是:“你覺着,立夏和立秋能同意自己去?”

    是,這就是一點難處。那兩個都是犟骨頭,認定的事情就是你說破了大天,她不肯,那也無濟於事。

    立春都快要愁死了,這也不行那也不成,怎麼活着就這麼難呢?

    心神不寧地往家走,連路都沒怎麼看,由着腳自己動作唄。正翻來覆去想要大哭一場,身後響起了幾聲喇叭聲,她回過頭,駕駛室裏一個人對她微笑。

    是昨天見過的那位男同志,叫什麼來着?紀東方。

    “立春,快回家吧,你們嬸嬸回來了。”他說,帶着溫和和善意的笑。

    立春怔了怔,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她所發愁的一切,難得她五臟六腑都在糾結的一切,好像在這個笑裏,不再是問題。

    李雙喜沒想到一歪頭就睡到家了,從車裏纔下來,幾個孩子就撲過來,緊緊抱住她,哭得驚天地泣鬼神的。

    “娘,你去哪裏了嗚嗚嗚嗚,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嗚嗚嗚嗚……”

    立秋在旁邊強忍着不要掉眼淚,還是沒忍住,跑過來拉着弟弟妹妹們:“不許哭!哭什麼哭!嬸嬸不是回來了嗎?!不許哭!”

    一邊不許弟弟妹妹哭,一邊眼淚掉得可兇了,拉了幾下就沒力氣,抱着李雙喜的腰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以爲以後找不到你了嗚嗚嗚嗚,你要是丟了怎麼辦嗚嗚嗚嗚……”

    所以啊,這感情,並不都是血緣決定的。

    李雙喜又是感動又是不好意思,覺得當着客人的面呢,咱們也太……

    嘿,不說客人還好,一說客人,立秋的“新仇舊恨”涌上來了,楚婕他們,可不是害得他們雞飛狗跳的元兇麼?

    她也顧不得抱嬸嬸了,用力把眼淚抹了,叉起腰,氣勢洶洶就對着客人們去了:“你們走!你們快走!我們不去上學,打死也不去!你們不要來了,再也不要來了!”

    說着氣苦不已,這不是安寧寧就在眼前嗎?順勢推了安寧寧一把,把安寧寧給推倒啦。

    安生剛纔還爲了眼前的一幕動容呢,這會兒姐姐被推倒,他不幹了,不就是叉腰發脾氣嗎?誰不會呀!

    他一個健步上去,橫亙在立秋和安寧寧中間,叉起腰,也是氣勢洶洶地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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