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院子裏靜悄悄的，大家都說不出話來了。楚婕和紀東方相視，他們是想不到安生能說出這樣一段話來。
那個動不動熱血上頭要“打死”人的孩子，竟然也可以對人說發脾氣解決不了問題。
立秋的眼淚都含在眼眶裏，也被安生說愣了。她的神色變幻莫測，她不是個不講道理的孩子，她知道安生說的是對的，可她沒法說出一句抱歉來。
她受了這麼多的苦這麼多的委屈，誰又該對她說一句抱歉呢？
立春把她扯過去，在她背上拍了拍，氣道：“你怎麼這樣沒禮貌！快道歉！”
立秋跺跺腳，狠狠瞪了安生一眼，抹着眼淚跑了。
楚婕也拉過安生，在他腦袋上拍一拍：“好了。”
安生雖然還有些生氣，可娘這樣，他好像確實“好了”，乖乖退回到姐姐身邊，對不起，姐姐，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安寧寧摸摸他的手，弟弟，我沒事噠，她沒有用力，我也不疼。
孩子們會這樣牴觸，說到底還是害怕生活有任何不好的變數。楚婕忙把他們昨晚商量的方案說了，到底願不願意，還是要看陶家人自己。
“眼睛能看呢，還是看看，即便京城的醫生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至少盡力了。萬一可以治呢，我和我愛人商量過了……”
楚婕看眼紀東方，小紀同志衝她點點頭：“這部分錢，我們先借給你們，記住，是借……”
她轉過去，認真地看立春和立夏：“不管是多少錢，我們能借得出來。日後你們姐妹幾個讀完書工作了，再慢慢把錢還給我們……”
立春嘴都在哆嗦了，真的嗎？叔叔還能再嘗試着治療？
紀東方補充道：“只是請醫生再看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知道的！
“我們願意的，以後十倍、百倍……”
楚婕笑：“那倒不用，該多少就多少。我們並不是放高利貸的，不打算牟取這樣高的利息。”
李雙喜也恍惚了：“不用，不用立春她們，我來還，我一定能想方設法還上……”
楚婕還是看立春和立夏：“我知道你們嬸嬸願意還，只要努力，也還的上。可我想和你們籤借條，這對你們來說或許是個負擔，是份壓力……”
“我們願意！”姐妹兩個異口同聲。
這算什麼負擔和壓力呢？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一眼能看得到未來，這纔是壓力，纔是負擔。
如果能讀書，哪怕未來還有那麼多難關，可我們會去闖的，我們能闖過的。
楚婕笑着點頭，又對李雙喜把讓她去京城的事情說了：“只要你們捨得下故土，我們可以幫着辦手續。你們這是特殊情況，特殊照顧也是可以的。到了京城，你有手有腳，現在有許多你想象不到的謀生機會。”
楚婕他們也只能做到這裏，接下來，這是陶家人要做的判斷了。
要回去的時候，院子裏突然躥出來一個人，不由分說拉住安寧寧的手，往她手裏塞了個東西，又一陣風跑走了。
安寧寧眨眨眼，低頭一看，手裏是一根鮮嫩嫩的青瓜。
這是立秋的道歉。
安生鼻子裏“哼”出一口氣，撇撇嘴，小氣鬼，就只給姐姐一個人喫，我也想喫呀！
然後，就被安平敲了腦袋：樹伢說了，陶家就靠着這點瓜果蔬菜和人換些喫用，想必青瓜長出來也都摘了，這是唯一能拿出手的一根了。
安生就收起了歪起來的嘴巴：唉，以前我們家，也是這麼窮的。
幸好，那是以前了。
他想起這些，忍不住就問楚婕：“娘，我發現了。你很願意讓人到京城去。”
是呀，京城是個包容的地方，只要你努力，只要你有勇氣，你總能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有些人，掙脫了日復一日的下地、工分，或許就找到了別的價值。轉過最艱難的彎，生活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李華和大學生們也回來了，光是車馬行程就累得夠嗆，劉梅一回到招待所就回房間睡去了，打定主意不到喫飯時間不起來。
孫曉曉和趙銘卻興奮得很，他們這趟確定了兩個名額，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隊部十分配合工作，孩子也對新生活充滿了希望，還有什麼，比看到孩子眼裏的亮光更令人充滿喜悅的呢？
趙銘還說呢：“費伯母，你們接受私人捐款的嗎？我也想攢了錢給你們。”
不接受！現在只有一些老爺子給捐了款，這是怎麼都推辭不了的。餘下的，就一概不接收了。
趙銘很是遺憾，他雖然現在還只是個大學生，可家境不錯，這些年還是存了些壓歲錢，上學又有補助——在學校統一喫住着裝，連花錢的地兒都沒有——，可不是動心要將錢用在這有意義的地方？
楚婕其實不贊成學生進行社會捐款，可實在有這個條件，總不好叫他們的熱情無處釋放不是？
“你實在想要資助孩子唸書，不如這樣，我們這一趟不是要考察許多孩子嗎？總有那些不符合我們條件卻依然上進、熱愛學習的，你也可以和孩子組成一對一的幫扶。不光在金錢上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還可以在思想上、學業上展開交流。這樣的資助對象不用多，一兩個就足夠了。”
“這個好！”孫曉曉和趙銘異口同聲。
青松也心動不已，微薄之力，未必不能起到大的作用。哪怕你一輩子只幫到一個人的生命往好的方向扭轉，對自己，對別人，已然是一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