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是不行的，如今學校的容量有限，經費有限，工作人員也有限，孩子多了，只會牽扯精力，最後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了。
他們只能忍痛做出選擇，在力所能及之處幫一幫：那些祖父母還健在，身體還算硬朗的孩子，那就暫且先跟着祖父母生活吧，我們給額外申請地方上的政策，學費就不用你交了。另外再留下通訊地址，你們有任何困難和我們通信，我們有書本紙筆，也會不定時寄給你；
還有那些實在年紀小的孩子，福利院還沒有建起來，那能不能先在地方上考慮收養的問題呢？由地方上牽頭，把孩子安頓下來。雖然家家戶戶都生活困難，可總有想要分出一些愛的人家，結個善緣吧。
和民間私底下的買賣、“贈送”相迥異的是，地方上會做好詳細的資料，名單造冊，隨時會有婦聯或者居委會的同志上門拜訪——若是發現孩子受到了虐待，地方上就叫停收養行爲。
這樣，雖然收養變得僵化了些，也叫許多有心人憂心遇上麻煩而打退堂鼓，可已經是現階段能保障孩子安全和權益的最好辦法。
楚婕這陣子眼眶子有點淺，經常從別人家裏出來，坐在車上了，眼望着窗外，微風吹吹，也有點想要流淚。太苦了，底層的百姓。
小崽子們也是如此，心一天比一天沉重，到最後睡在牀上時胡思亂想，早上到了起牀時間，連爬起來的動力都沒有了。
紀東方先發現的不對勁，對楚婕道：“該讓小崽子們歇幾天，暫時不要跟我們出去走訪了。”
再叫他們接觸下去，孩子就該揹負上不屬於他們的包袱了。
楚婕這才從自己那過分灰暗的心情裏抽離出來，和紀東方去安撫小崽子們。
她責怪自己，竟然忘了他們還是孩子，雖然難免要知道一些生活的殘酷的真相，可哪裏有足夠的承受能力，去直面那殘酷、赤裸甚至是黑暗、血腥的現實乃至人性呢？
即便是大人，凝視深淵太久，也會有溺水的危險。
她便將安寧寧抱了抱：“我大閨女，你們在招待所看幾天的書吧？先不忙着陪娘出去走訪了好嗎？”
安寧寧皺眉，是我們哪裏做得不好嗎？
當然不是：“你們太好了，太善良了。就是這樣，娘纔想要你們歇一歇。寧寧，你知道嗎，我們每個人，都是渺小得不得了的生物。即使我們拼盡全力，發出的光也只能照亮有限的地方。所以，當我們發現自己的光照不到的地方時，那並不是我們的錯。”
安寧寧抿抿嘴：“娘，他們每天都在經歷很殘忍的事情，我只是旁觀一下，爲什麼就這麼累了？”
因爲你太容易共情了，太容易去產生同理心，去感知別人的痛苦和無力。一個如此，兩個如此，三個還是如此，我崽兒，你只是個青春期少女而已，你哪有那樣強大的心呢？
“我們有很多種幫助人的辦法，消耗自己的情緒和能量去感同身受別人的痛苦，然後沉溺其中，這是最不明智的。”她對寧寧說，也對自己說。
安寧寧是有點自責的，她覺得自己太嬌氣了，和立春以及別的孩子相比，她像是溫室裏養的花朵。
楚婕不同意：“你也是個很有力量的孩子，不要拿自己和別人相比。娘不會讓你經受那樣的痛苦。”
這是一句有力的安慰，安寧寧抱住了楚婕。她承認自己是害怕的，那些孩子，也有過很快樂的時光。可他們沒有了爹孃，命運的森森惡意沒有一絲阻礙地落到他們頭上。
她曾經失去爹，可因爲娘那時候強勢地帶動起全家振作的節奏，他們沒有多餘的空間沉浸在失去爹的情緒裏，他們被娘提溜着，轉眼間，就翻過了那座山。
現在他們從別人身上看到了失去父母是嚴重的苦難，他們後怕，他們也恐懼，如果失去楚婕，如果失去紀東方，他們會怎樣？
不，不要失去他們，一個都不要失去。
楚婕其實想告訴他們，不要害怕，如果沒有我，沒有爸爸，你們還有爺爺，有爺奶，有二叔，有姑姑姑父，還有展伯伯、董姑姑，有小芬和春蘭，他們都不會拋棄你們，放棄你們。
可她沒有說，這不是安全感。小崽子們心裏，她和紀東方是無可取代的，沒有了他們，就沒有了全世界。
“崽兒，娘會一直一直一直在你們身邊，爸爸也是，我們永遠不會離開你們。我保證。我真正承諾的事情，從來沒有叫你們失望過是不是？”
小崽子們得了這一句，心裏輕鬆了幾分。至於爹孃會不會被命運強勢掀翻，縱然他們自己也做不得主？
不，我們拒絕去想這個問題。他們是世界上最能幹的人，他們說到，就能做到。
就是這麼盲目的信任。
紀東方給雙胞胎的心理輔導也差不離，以至於安平到最後問他：“爸爸，你和娘是不是商量過要怎麼安慰我們？”
“那自然的，我們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呀，也是第一次遇到孩子接收過多負能量影響到心境的情況。我們自然要分析一下，這是怎麼造成的呀。然後我們就自我檢討了，也批評了對方。我們只想着帶你們體驗生活了，卻忘記告訴你們，要怎麼消化生活壓下來的重量；然後我們肯定要商量着，以後該怎麼辦呢，我們還是很想帶你們參與很多工作的，可不是爲了教育你們哦，只是想着，你們都是特別善良也特別有使命感的孩子，如果我們忙碌着，卻讓你們置身事外，這又是走到另一個極端……”
安平權威地點點頭：“暫時緩緩心情可以，不能置身事外。”
紀東方微笑：“所以呀，我們只能好好想一想，要怎麼幫助你們闖過這一關。這是你們作爲人的修行，也是我們作爲父母的修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