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奶奶從陰影處顫顫巍巍走出來,到了楚婕面前,膝蓋一軟,就要跪下。
楚婕忙一把扶住了:“九奶奶,別這樣。”
九奶奶搖着頭,眼淚都落到了楚婕的手上,滾燙滾燙:“都怪我,都怪我??”
楚婕也沒法怪她:這誰想得到呢?又不是她故意晾着孩子不管,是好心好意要去給孩子煮雞蛋喫啊!
“九奶奶,我就是??”她的聲音也哽咽了,“來看看鎖住,看他能不能??”說出點什麼來。
九奶奶連連點頭,拉着她往裏走:“問着呢,小芬她們在問着呢!”
她們?楚婕疑惑地跟着她走到吳小芬門口,看她小心地敲了敲門:“小芬,是我。”
楚婕的疑惑更深了,只聽一聲輕響,門緩緩從裏面打開。吳小芬探出個頭來,看見楚婕,真是,一萬個無顏以對:“安??安大嫂。”
她讓開門縫,把楚婕讓進去,九奶奶就自動自覺地,又退到院門口那個陰暗的角落去了。
楚婕走進去,眼前一片花花綠綠的,掛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地上一道香灰的痕跡,一個臉上不知道用什麼畫了幾道印子的大娘,正神神叨叨在手舞足蹈。
而鎖住,就被放在地上,憋着兩眼眶子的淚,看着倒真比白天要靈泛一點。
吳小芬悄聲道:“這是朱神婆,我請她來給鎖住找找魂,看??他記不記得什麼。”
怪不得這麼神神祕祕的,這年代不許搞封建迷信吶!
楚婕想說這樣沒什麼用,難道還真能招魂回來?可想一想,這說不定就是雙胞胎最後的希望了!
那神婆舞了好久,突然就是一陣劇烈的抽搐,把個楚婕看懵了:不是招魂嗎?怎麼弄得跟請鬼神上身一樣?
吳小芬卻是無限虔誠地,緊緊盯着神婆的一舉一動。
那神婆抽了一陣,肩膀一抖:“方愛軍!回來!”
楚婕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再看那鎖住,好似也沒什麼區別;神婆腳一跺,又是一聲大吼:“方愛軍!回來!”
鎖住好似被她驚了一驚,眼淚水都震出眼眶子,張着嘴茫然望着她。
神婆舞着,手裏執了三根香,在空中一兜,再一兜,彷彿在接引什麼似的。
楚婕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只見那神婆用香頭畫了幾個圓圈,一點點朝着鎖住指過來。快要指到鎖住身上時,沉沉就是一聲:“方愛軍!回去!”
楚婕一直說不清,這會兒到底是這套封建迷信的儀式起效了,還是鎖住被嚇狠了,只見他全身抖了抖,張開嘴,哭了起來:“娘!娘!”
吳小芬簡直是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鎖住!娘在這裏!娘在這裏!你還記得平狗哥哥和生狗哥哥麼?記得麼?”
楚婕有些眼睛發熱:她來不及問鎖住如何,第一時間就是問雙胞胎的下落。
鎖住扁着嘴,哭得一抽一抽的:“方??方??愛軍!”
現場的三個成年人面面相覷,他說自己的名字做什麼?
楚婕腦子一閃:“抱走哥哥的人,是在找方愛軍?”
鎖住噙着淚,對着楚婕認真點頭。
吳小芬都愣住了:這村裏,還有別的方愛軍嗎?
“小芬,那人販子,是衝着鎖住來的。”
吳小芬這下子天都塌下來了:雙胞胎是替鎖住擋了災!本來是鎖住要被捉走的!這要是雙胞胎找不回來,她??
楚婕看吳小芬要鑽牛角尖了,趕緊道:“快把這裏收拾收拾,別叫人看到舉報了。”
那神婆也幫着利索地收拾起來,吳小芬失魂落魄地收拾一地的封建迷信證據,手裏有活幹,倒不至於一下子想懵了去。
楚婕就在一旁,用了十二萬分的耐性,把她知道的零零碎碎的兒童心理學知識都用上了,才帶着鎖住回憶起來來的是兩個人,大致的年紀——和村裏各個年齡段的人做比較——大致的特徵等等。
問明白了,她焦灼到要裂開卻只能隱忍的內心,才稍稍好了一丁點:對方是圖財,只要兩小隻乖乖配合,眼下應該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應該”這種東西,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能量,楚婕一邊想着“應該”,一邊又剋制不住地腦補各種意外情況,面上還得心平氣和地安撫吳小芬:
“這和你們半點沒有關係。你好好想想,會是什麼人呢?”
吳小芬咬着牙,拼了命集中精神去想:“我也沒和誰結了仇啊,誰要和我過不去呢?鎖住又是這個身子,我自己都怕他??怕養不活,怎麼就??”
楚婕腦海裏有什麼閃過:“你男人家裏還有什麼親戚沒有?”
吳小芬茫然地搖頭:“他就是個外來戶??”
楚婕死死盯着她:“你孃家人呢?會不會有人打鎖住的主意?”
“啥??啥意思?”
楚婕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她站起來走了兩步,覺得八九不離十了:“村裏的人說起鎖住,只知道他的小名,有幾個知道大名的?來人卻直接問方愛軍,爲什麼?”
吳小芬有點懂了:“是有人和他們說了這個名字?是有人指着他們來安家村的!”
目標這麼明確,說和吳小芬沒關係也不像啊!
“既然只是要拐賣孩子,怎麼就費那麼大的事,打聽了來找鎖住?不是非鎖住不可,是知道就算拐走了鎖住,哪怕事發了,也不會出事!”
吳小芬只覺得一陣又一陣的寒冷,她摟緊了鎖住:“我??我那後孃,她的侄子也叫鎖住??所以她,她只叫我兒子??”方愛軍!
楚婕的臉色已經冷到骨子裏了:“那就說得通了。你後孃和人說好了,把鎖住賣給人。就算鬧起來,你孃家人乾的,你還能怎麼樣?你爹說一聲,不管是村裏還是公社,都不會再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