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嫩綠的青菜,切得碎碎的,鋪在黃的底色上頭,再翻炒起來,青菜的鮮和清爽,碴子飯的紮實和甘甜,再搭上雞蛋的嫩,在最香的時候,把米湯水倒進去,大火快燜,那滋味,滴再多香油都比不上。
因此,雖然楚婕忙,家裏時不時需要李芹拖着病弱的身軀做飯,但孩子們最喜歡的,還是隻有楚婕的手藝。
安寧寧一聽安生這麼說,就覺得發愁:她再怎麼樣,也達不到孃的高度啊。
安平將安生的腦袋一拍:“你是隻想現在喫娘做的飯,還是一直喫娘做的飯?”
“當然是一直啊!”永遠永遠喫下去纔行啊。
“現在娘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你還要她做飯,你是不是要累死娘?!”
安生嚇壞了:“啊?娘會累死的嗎?”
安平鄭重點頭:“到時娘累死了,就要到天上去給爹還有老爺爺老奶奶們做飯了,你就再也喫不到了!”
安生一聽“再也喫不到”,哇地一聲就哭了:“我不,我不!我不要娘死!我不要娘死!”
安平總覺得他抓錯了重點的樣子:“所以我們??”就要乖乖的,喫奶和姐姐做的飯啊!
安生不聽,他不聽!他騰地起來要去找娘,只有守着娘,抓着娘,才能阻止她丟下自己,去天上找爹!
“要死,我就和娘一起死!”
等楚婕聽到他這個真情告白,真真覺得頭皮發麻、消受不起:“我們都好好活着不成嗎?”
安生想想還悲從中來,抽噎着抱住楚婕的脖子:“可是您會累啊,您太累了,就死了!我什麼也沒幹,又累不死,怎麼辦啊。”
楚婕表示我確實好累的,腰痠背痛的,還要抱着你這個小猴子。我可能不會累死,但可能被你壓死。
但看着小傢伙扁着嘴委屈的樣子,她還是耐心道:“不會啊!以前不是說了嗎,娘和爹已經說好了。他在天上照顧老爺爺老奶奶,我就在這裏照顧你們啊。”
“那隻要我們活着,娘就不會死嗎?”
楚婕希望是這樣,活成人瑞也沒關係啊。
“很久很久以後,我可能會先你們死吧。”
安生又要哭了:“不要。”
“可是啊,那個時候,你身邊也有了你的媳婦,有了你的小孩。哪怕沒有娘,你也可以活得很好。那個時候,娘纔會捨得離開你。”
安生全然聽不懂,他也不想聽懂,只將臉和楚婕貼了:“我不要媳婦,只要娘。”
楚婕好希望有個錄影機哦!要是把這一句話錄下來,以後安生結婚的時候,就可以放給他老婆看了!
楚婕想想都覺得,新娘子會不會想打死他啊!
一忙起來,楚婕就把紀東方忘了:每天早出晚歸的,她連豆芽的生意都只能暫時歇了,能保住不把兔子給餓死已經敬自己是條好漢。
撩小鮮肉什麼的,沒那個體力啊!
小鮮肉卻有點神思不屬的,他覺得楚婕這個人,實在有點陰險:每次若有似無地給他留個釦子,他好像把釦子解開了,又好像解不開——因爲此去一片迷濛,看不清前路。
紀京生很敏感地察覺了他的變化,那天就試探着問他:“你想不想回城?”
紀東方不假思索地:“不想!”
一說起這個話題,紀東方就要生氣。
他大踏步往外走,甩下一句“我沒媽”,恍惚間就走得沒影了。
秦老看着這對父子都不由搖頭:“你何必又去招他!”
“他媽再恨我,總還是他的媽。要是我求一求她,再給南方說一說好話,東方再服個軟,認識一下錯誤??”
那說不定前妻和大兒子,真能使些力氣,把紀東方弄回去呢?
說到底,他被放到這裏時,還只是個半大孩子,不過是成分問題,何至於就要受這些苦頭呢!
白老在這些年裏,算是把自己的畢生所學對紀東方傾囊相授。對於紀東方的性格人品,他簡直不能再瞭解。
“你說的這些,東方就不會同意。他最恨的就是你前妻和大兒子劃清界限,如何會願意你去求他們?要他服軟,那更是沒可能了。我看就是那兩個人有朝一日來找他承認錯誤,他都不帶搭理的。”
萬老則是對紀京生前妻和大兒子的操守沒有半點信心:“要真是有心的,早些年就應該把東方接走。從來沒有露過面,沒有隻言片語的,什麼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
這樣的親人,你找上門去,說不定都要被她一掃把打出門來。
紀京生面容愁苦:“我也知道。只是東方再待下去,一輩子真的耽誤了。娶妻生子,這些正當的人倫需求,他都??”
白老還是看出點什麼來:“你是怕他喜歡上那個寡婦?”
這幾個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秦老、白老、萬老都把紀東方當成親兒子一般,在他身上寄託了許多感情。說得難聽一點,若不是有紀東方這麼個亦生亦子的少年在,這麼些年的艱苦歲月,他們哪有心氣熬得過來呢。
因此,紀京生也沒有什麼好瞞他們的:“我看他也只接觸了這麼一個異性,這些天神情恍惚的,好像是有些??”
白老一揮手:“我看那寡婦也挺好的,性子大方,看着正派。”
秦老想了想:“是不是比東方大了幾歲?”
萬老考慮的是更現實的問題:“普通來往還看不出來什麼,要真的是談對象,只怕??”
狗崽子和寡婦,這樣的組合別說政策是否允許,至少在村裏,恐怕楚婕就沒了立足之地。
紀京生也不是看不上農村婦女。如今是講究成分的時候,楚婕是正宗的貧農,紀東方是個人人可欺的狗崽子;
他也不是瞧不起寡婦。他博覽羣書,對世事的接受度很強: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的妻子曾經結過婚生過孩子;拿破崙鍾愛的皇后約瑟芬結過婚;爲了愛情放棄英國王位的溫莎公爵,他愛上的那位辛普森夫人,正是離異女性;
紀京生擔心的是什麼呢,他自己的兒子他知道,無情起來極爲無情的,比如對自己的前妻和紀南方,想必現在站在紀東方面前,也和屍體沒什麼兩樣。
可他重情卻又是極爲重情的,爲了父親選擇了最艱難的路,對三個同在牛棚的老人也掏心掏肺,有一口喫的都捨得省下來孝敬。
若是他對一個女子動心,肯定不捨得拖累對方,那時候纔是,求不得愛不得,放不下也拿不起。
給前妻服服軟算什麼呢?若是能把加諸在紀東方身上的牢籠和桎梏去除,無論叫他做什麼,他都願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