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下意識放慢了腳步,清晨的露珠一滴滴被她搖落,溼漉漉地滾到她腳背上。她從前最討厭這種感覺,此刻只覺得一顆心都被浸潤得潮溼起來。

    她在人影的身邊停下來了,太陽還沒有掙破地平線,可已經將一絲絲的光明,預先奉送給這個人間。

    她蹲跪下來,伸手觸了觸人間的一副容顏:乾淨、明亮、冰冷又暖和。

    那張臉顫了顫,睫毛一點點掙破了睡意的挽留,要露出一雙能叫人投降的眼眸。

    楚婕突然有些害怕,下意識就將他的眼睛覆住了,任憑那長長的睫毛在她的掌心刷過,一下,一下,又一下。

    紀東方一動不動地,如待宰的羔羊般,聽憑命運對他的戲弄和宣判。

    “傻子,”楚婕輕輕說了這麼一句,緩緩移開手,又在他臉上摸了摸,觸手冰涼,涼得他們雙雙打了個寒顫,“傻子。”

    紀東方這回要出手挽留她的手了,不許她逃開去,只用自己的手將她的牢牢壓制在臉上:“安大嫂……”

    所有的迷茫、失落、渴盼、無辜,都在這喃喃的一聲裏了。

    “傻子。”

    楚婕完了。

    她從仙人洞直接去的隊部,如今秋收,每個人都必須上晨工,再沒有藉口可以講的。

    吳小芬湊過來小聲和她嘀咕:“我昨晚做了個怪夢。”

    她夢到了在自家的院子裏乘涼,不知咋的,就地動山搖起來。她也不敢亂跑亂動,隻眼睜睜看着一道金光從裂開的地縫裏射出來,再然後,就飛出一隻好大的金鳳凰,拍打着翅膀,一忽兒就飛遠了。

    楚婕咋舌,按老一輩兒的說法,這是個最吉利不過的胎夢。這吳小芬要不是個寡婦,沒準都要喜得跳起來,接下來只需要盼着生個光宗耀祖的大胖閨女就成了。

    她就和吳小芬打趣:“這金鳳凰,說不準就是你自個兒。沒準哪天,你就遇上了好機緣,一飛沖天呢?”

    吳小芬不信這個,可也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啊。

    “我還成鳳凰呢!就算是成了山雞,毛色只怕也沒別個鮮亮。”

    兩個人笑成一團,旁邊的劉翠花撇撇嘴:“還真是寡婦就能和寡婦說到一塊兒去。”

    她陰陽怪氣的,這回卻不是主要針對楚婕,而是衝着吳小芬來的。

    吳小芬現在性子變了不少,也沒以前膽怯敏感了。她和楚婕對視了一眼,默契地離劉翠花遠了一點。

    “我看你三嬸對吳小芳也不滿意。自打知道餘主任給安愛國介紹的是吳小芳,連我都恨上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她真這麼看不上,回了餘主任去啊!跟別人撒氣幹什麼!”

    吳小芬對於劉翠花的心態是看不明白的,可她也知道,就因爲礙着個餘主任,成不成的,好像都不能順着雙方的心意走。

    今天運氣也好,兩個人抽籤抽到的任務地挨着,還能互相有個照應,也沒誰計較自己是不是比對方多幹了點兒,搭檔起來十分愉快。

    其他人就未必有這麼輕鬆了。

    中午的時候,她們就聽說趙槐花和劉翠花又打了一架,爲的還是安愛國跟吳小芳這檔子事。

    據說戰況那個激烈啊,兩個人就在玉米地裏撕扯着、摟抱着,放肆地滾啊,互相壓制啊,玉米杆子倒伏了一大片。

    據說,只是據說,還沒來得及摘的玉米棒子,好些都被她們壓壞了,爆出了甜甜的嫩漿。記分員到達現場的那一瞬間,就心疼得哭了起來。

    楚婕將信將疑地望着記分員:爲玉米棒子心疼得哭泣流淚,記分員的畫風不像是這樣的一朵嬌花啊!

    但劉翠花和趙槐花這兩朵安家村三隊之花,卻是肉眼可見的狼狽:頭髮亂成了鳥窩,衣服也扯爛了,臉上絲絲縷縷的,都是指甲撓出來的痕跡。

    小安隊長眼看着作坊紅紅火火的,他只能窩囊地管秋收的事情,這羣老孃們還一個都不消停,他直接上火到腮幫子腫成了亮馬燈有木有!

    他堂堂一個隊長,和兩個老孃們吵起來也不好看,直接把安三富和趙槐花的男人安有糧叫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斥。

    好嘛,男人們丟了面子,還能讓女人好過了?

    回去就把女人一頓打,什麼“堂前教子、枕邊教妻”的規矩是不必遵守的。當着兒子媳婦孫子孫女的面,該出腳就出腳,該出拳就出拳。

    楚婕討厭這兩個女人,可聽了她們家裏傳出來的哀嚎聲,也忍不住皺眉:在隊長面前跟二孫子似的,到了女人面前就逞起了英雄,算什麼本事呢!

    雙胞胎出來迎她,聽到動靜也是疑惑。

    “娘,誰在哭呢?”

    楚婕想了想,就拉着他們的手問:“如果哈,如果娘在外頭,所有人都說娘做了錯事,你們會怎麼做呢?”

    安生跳起來就要挽袖子:“誰說的?我去打他!”

    安平想得多些:“娘做了什麼事?他們是怎麼說的?”

    楚婕不由笑起來,摸了摸他們的頭:“就是要這樣。不管外人說什麼,我們是一家人啊!一家人有話就要好好說,有公道也要一起討對不對?就算有人做錯了,男人不能打女人,這是最沒用的……”

    安生壓根就沒明白她說的這番話是啥意思,還在激動地拉着楚婕的手搖晃。

    “娘,您說啊?誰說您的壞話?我去打他,”想想不對,還記得自己把打人的決策權讓渡給安平了,“哥哥!你說!我能不能去打?”

    安平心好累:“娘是說如果……就是這事還沒發生呢。”

    安生就有些意興闌珊,他本來想要大顯神威來着。感情就只是一個假設啊,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頹喪了。

    楚婕看了覺着不對頭:“等等,你是希望有人說娘壞話,你好去把人打一頓呢;還是希望誰都不來說孃的壞話,你誰都打不着?”

    安生瞪大眼睛:這個抉擇,不要太艱難哦!

    安平沒眼看了:“被人說,娘不高興;但能打人,你就快活。”

    所以到底是你自己快活,還是讓娘心情愉快,你儘快做一個明智的選擇吧!

    安生天人交戰了半響,楚婕似乎都能隔空感受到他腦細胞迅速消耗中,思想鬥爭真是激烈得令人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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