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悶笑，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被子。
紀東方在裏頭扭了扭，悶喊一聲：“別勸我了！我說了不去就不去！”
楚婕又扯了扯，笑道：“你不悶嗎？”
紀東方所有的動作靜止了，他騰地坐起來，一把扯下了頭上的被子。他的臉是紅得滴血的顏色，他的眼睛一瞬間漲滿了血絲。
他下意識就要拖着她出去，不能在這裏，不能在這個難堪的地方見她。
他長腿一伸，就從牀上縱了下來，拉起楚婕的手就要往外走。
“跟我走。”
楚婕有些無奈，還是邁開了腿，跟上了他的步伐。
紀東方扯着她經過了客廳狹窄的空間，把幾個目瞪口呆的老爺子扔在身後。
他拉開牛棚的門，壓根就沒有任何恐懼，不怕門外有人看到他們交握的手，不怕月光太皎潔而他的感情太卑微。
楚婕得虧是做農活鍛煉出來的腿，勉強還能跟上紀東方的步伐。她也不問要被拉到哪裏去，還帶着前世放縱影子的心裏，總覺得這一幕好像有一點浪漫的樣子。
紀東方一路往前走，秋天的夜風拂過周身的每一處，都是溫柔和暢快。
他們一路奔跑，跑到了仙人洞下面，紀東方一把將繩梯扯出來，催着楚婕爬上去。
楚婕哭笑不得，抓住他的手：“好了，就在這裏說說話，好不好？”
紀東方不肯：“上去！”眼神簡直攝人。
楚婕笑着搖搖頭，她覺得上去了，會失控的，往哪個方向失控，她簡直不敢想。
這會兒輪到紀東方嘆氣了：“我要和你說說話。”
楚婕十分懷疑他的誠意：“這裏也可以說，爲什麼要到上面去啊……”你這樣我有點害怕呀！
紀東方也說不好，他就是，就是……在自己那個狹小的，被壓縮到極致的生存空間裏看到她出現。他覺得她不該在那裏，她應當在開闊的地方，在敞亮的月光底下。
可到了這無邊無際的密林裏，到了沒有遮掩的月光照耀之處，他又不滿足了。
他覺得這個地方太寬了，遠處的山，近處的林，天上的月，地上的露水，所有的所有，都要和他爭搶她的笑。
楚婕要是知道他這個小孩子思維，怕是要笑死了：傻子，山也好，林也罷，這些都是無知無覺的存在。等到了仙人洞裏，只怕你又要和小兔子們爭風喫醋了。
她扯着他的手，把不情不願的他扯到山石邊坐下：“就在這裏，我們好好說說話，好嗎？”
紀東方幽怨地看着她：“你說吧。”
楚婕反而詞窮了，斟酌着措辭，又被紀東方灼灼的眼神轉移了注意力。
紀東方歪着頭看她，眼神映了點月光，亮得叫她想要掩住。
“怎麼這麼看着我？”
紀東方搖搖頭，楚婕就忍不住伸手彈了彈他的腦門：“傻子，你到底在想什麼吶？”
她嘆了口氣，真有點拿他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的意思：“去吧，跟你哥哥。”
紀東方刷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也是不敢相信的樣子。
楚婕想了想，還是點頭：“嗯。”
紀東方嘴微張，一瞬間有點受傷的神情叫楚婕微微內疚起來。
“紀東方……”
“你是不是怕我黏着你？怕我連累你？”
楚婕嘖一聲，把他嘴堵住了，用自己的面龐攔住了月光，在他臉上造了一個明媚的影子。
她的體溫是那樣溫熱，叫他在觸到的一瞬間，腦子燒成了漿糊，可身體，卻重重打了個寒顫。
半響，楚婕慢慢擡起身，讓月光又細細灑到他臉上。
“還覺得我怕你連累嗎？”
紀東方：發生了什麼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在幹什麼我是不是產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幻覺或者說我昨天晚上的夢還沒有醒。
楚婕忍着笑看他：“你自卑什麼呢？你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夥子，我是三個孩子的娘；你長得妖孽似的，哪怕村裏對你們的身份避如蛇蠍的女孩子，都忍不住要偷偷看你。可我呢，真心不算好看；你有那麼多學問，懂得那麼多，我也是最近纔跟着小姑子學識字……”
她絮絮叨叨說着，好半天才發現紀東方根本就沒有在聽。他一雙眼睛只盯着她不廳張合的嘴脣，身體本能地前傾，再前傾。
楚婕：……
到底成全了他，今晚月色很好，紀東方卻不記得那輪月亮。他今天第一次碰到了旁人的嘴角，原來如此醉人。他體內的熱血如驚濤拍岸，一點點沖刷着他的五臟六腑。
“安……阿潔……”他探手摸摸她的臉，喃喃出一聲喟嘆。
楚婕覺得自己莫不是在作死，明明是要勸他走的，可這樣一來，傻孩子哪裏還能走？
“紀東方，你聽我說，我不是害怕，也不是嫌棄。我……我希望你不要後悔……”
紀東方早忘了之前的議題到底是什麼，他只記得方纔那叫他靈魂一輕的瞬間。他微微一笑。
“我爲什麼要後悔，永不，永不會……”
聲音低微，恍若耳語呢喃，可裏頭的堅定，卻好似有千鈞力道。
楚婕被那力道壓了一壓，不由自主就低下了頭，再擡起來頭時，臉上多了幾分嚴肅。
“紀東方，你到底還要不要聽我好好說？”
他看着她的嘴角，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在聽啊！”
楚婕：……整個畫風都不對了……
紀東方恍恍惚惚回到牛棚的時候，老爺子們都熬着不睡在等他。看他這副神不守舍的樣子，都嚇住了：難道是楚婕說的話太重，這孩子受不住打擊？
可他卻突地，對着跳躍的燈火露出了整齊的大白牙，那笑叫老爺子們齊齊打了個哆嗦。
“東方啊……”紀京生小心翼翼地叫他。
他也忘記要生父親的氣了，大步過去一把將父親抱住了，幸福地在紀京生耳邊嘆了口氣。
“爸，我從來沒有一天這麼感激過，能到這裏來，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老爺子們：……孩子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