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安家給安大有夫婦治病,欠了很多債,債主要是急用怎麼辦呢?只能去隊部打白條借錢;糧食不是也拿出去偷偷變賣了不少嗎?爲了不餓死,也找隊部借糧填補饑荒。

    “……把借的錢和糧扣了去,今年全家攏共分到893斤稻穀,679斤玉米,紅薯有400斤,高粱少些,只有164斤……”

    咋一聽起來,好像很多是不是?可這是一家八口人全年的口糧。什麼概念呢?以安建國爲例,他是個成年男子,就算壓着胃口喫,一頓總需要有個二三兩的糧食下肚,纔能有力氣乾重體力活,一天算下來差不多就要喫一斤,一年是多少呢?這還只是一個人的量。

    再說893斤的稻穀,這是連殼帶皮的淨重,需要農民們自己再去碾出來,到時候米歸米,慷歸慷,還剩多少淨糧食呢?

    玉米也是一樣的,打成了玉米碴子,再拿出一點來磨粉,能做幾頓碴子粥?能揉多少個玉米窩窩頭?

    更別提紅薯了,那就是哄肚皮的玩意兒,飽肚容易,餓起來也容易,關鍵是,喫多了容易荒啊!胃腸荒起來,那時抓心撓肺的難受。

    所以這些糧食滿打滿算,能喫到冬小麥收成就阿彌陀佛了。可冬小麥一向收成不好,交足了國家的,留足了集體的,再分到人頭上,能頂什麼用?

    所以一年拉一年的饑荒,就是這麼來的。

    楚婕這個人最不喜歡欠債,可她也知道,哪怕做私底下買賣賺足了錢,隊裏的債她還是要欠下去:東家有西家無,家家戶戶的飯鍋都有人盯着的。你不欠債,不科學啊!

    “錢現在先不用急,咱們手裏是夠的,建國把家裏困難的那幾家先還上,別讓人家爲難。”

    安建國忙應了,楚婕想了想,又教他怎麼個說法:“不管還誰的錢,你都多囑咐一句,就說只有這麼些,只能還上他一家,叫不要出去說。”

    這樣一來,到底還了多少家的錢,彼此都不知道,他們的家底也不至於惹人懷疑。

    安建國覺得這個好,手裏捏着點錢,卻不能把債都還上,他心裏別提多難受了。

    “這就是錢見不得光的壞處了。這要是能堂堂正正出去賺錢,哪用得着耍這些心機手段呢。”

    安秀萍點點頭,又安撫楚婕道:“大嫂,不急的。我在作坊裏的工資和補貼,比大多數人都高。總能打個幌子。”

    這樣算下來,糧食和錢是能辦下來的,剩下的就是做衣裳,安秀萍在作坊是能分到布票的。只是她纔去不久,也沒法攢下多少來。

    有朋友好辦事,這個真是沒錯。自從成向東夫婦幫着楚婕把肖站長夫婦拉下來,兩家的關係又親近了許多。楚婕覺得找成向東換些布票出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事情竟然就這樣辦下來了,安大有夫婦激動得覺都睡不着了。

    “老頭子,我真是沒想到,還能有今天。我就怕建國耽誤了年紀,以後……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安大有也是唏噓不已:要是長子還好好活着,那該有多麼好呢。是定邦沒有福氣,看不到家裏的希望啊!

    第二天楚婕和安建國都起了個大早。安建國是去拿豆芽和綠豆糕,楚婕揹着個簍子,去仙人洞摘青菜:長了這麼些時日,已經有些小青菜可以吃了,土肥水也好,一顆顆綠油油筆挺挺的,長得真是喜人。

    成向東看着愛得不行,掐了片葉子放到嘴裏生嚼着:“甜淨,水分也足。這青菜種得好。”

    楚婕還是挺驕傲的:這些可都是她一點點養起來的,從菜種子到小菜苗,一天天看着長起來,這纔是真正的“豐收的喜悅”呢!

    成向東就偷偷跟他們說了:“你們要能多弄點出來,我這裏也能賣得出去。這陣子風聲有點緊,我們家那口子怕出事,不讓我出去走動了。他呢,找了個朋友,是市裏運輸隊的,一天能有一班車從這裏過去。都說好了,我們有什麼東西,就交給他們。”

    楚婕只擔心一點:“運輸隊的人可靠嗎?”

    成向東衝她眨眨眼:“我家那口子辦事,你還不放心嗎?都是信得過的人。現在能跑運輸的,都不是什麼簡單人。人脈廣着呢!市裏的需求多,私底下幹買賣的都勾連起來了,隱祕得很。真抓,是抓不過來的。”

    這個楚婕是相信的,真要把這買賣幹出規模來,沒頭沒臉的人是做不到這一步的。

    “行,那你們也幫我們問一問,看能不能弄到些糧食、豆子之類的材料。我們自己去收,風險太大了。要是那頭有收來的,該是什麼價就什麼價,我們按規矩來。”

    是了,越是幹這些私底下的買賣,就越要講規矩:萬一遇上個不講規矩的人,那就完了。一羣人都有可能被拖下水翻了船。

    楚婕是想要大展拳腳的,肖站長夫婦的噁心做法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把自己當成世外田園裏一個悠然自得的純良農婦,是不能守護好自己的。

    所以她要賺錢,給幾年後的安家積累足夠的資本,那時候就是她的天地了。

    紀東方看着楚婕面不改色地侍弄一池子的蚯蚓,已經自覺感受到了她改善生活的迫切性。

    他喜歡這樣的楚婕,陪着她一起翻弄這些,聽她說起了養雞致富的憧憬,真是聽着聽着,就覺得她說的那個自在、放飛的未來,是可能真實存在的。

    “……那時候我在哪裏呢?”

    楚婕笑了:“你能幹的事情可太多了。你懂得那許多,選擇的機會多得去了。你可以做個大學教授,把你知道的歷史知識都教給有志的青年們;你可以做個考古專家,去尋找被歷史塵封的祕密;你還可以做個工程師,爲華國的工業騰飛加磚添瓦……”

    紀東方聽着聽着,有些聽住了。

    “……你要是願意,也可以做個政治家,把藍圖一點點變成現實;你要是喜歡自由自在呢,你可以做個商人,爲華國的經濟騰飛做貢獻;或者做個文學家,做個旅行家,做個……”

    紀東方傾身過來,她就說不下去了,張着一雙髒得看不出膚色的手,實在不知道要不要摟住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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