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能再多說了,楚婕招招手,小崽子們都扁着嘴,腮幫子上滿滿晶瑩剔透的淚。小崽子們頂着滿是涕淚的臉蛋,依依不捨回到楚婕身邊,抱住了孃的大腿,抱住了一點點安全感。

    楚婕就帶着小崽子們走了,這回走,就再沒有回頭。

    牛棚。

    屋子裏裏外外已經叫小青年們砸得稀爛了,留下來的三個老爺子,秦老、白老和萬老,拖着滿身的傷痛,一點點收拾着滿目瘡痍。

    秦老的膝蓋被小青年重重打了一棒子,又被壓着跪了半天,這會兒已經站不住了。他索性跪下來,一點點把落在地上的油渣和肉乾撿起來;

    白老臉上青青白白的,被比他小了幾十歲的小青年扇了耳光,一個接一個,腦子裏嗡嗡作響。他抱着浸滿了污水的被褥,上面破舊的被套已經成了絲絲縷縷的,棉花也被小青年們紮了一刀又一刀,若不是泥水,怕已經迎風飛得乾乾淨淨了;

    萬老吃了幾記窩心腳,後來陸陸續續的有拳腳落在身上,他也分不清楚。他只知道肋骨生生地痛,一咳就懷疑自己要嘔血了。他撿起被打得洞穿的鍋,認真思索着能不能把它恢復原樣……

    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幾個小時前的熱鬧恍如隔世。那樣的熱鬧,與他們有關,卻只代表了災難。此刻與世隔絕般的寂靜能啃噬人心,可比起可怕的人,黑暗卻似乎更加安全。

    楚婕悄無聲息進來時,裏面太黑了,伸手不見五指。

    她也不敢開口,先輕咳了一聲。是秦老先聽出來,有些遲疑地出聲:“阿……”

    楚婕掩口,掩藏了一絲自個兒的真聲音:“有人嗎?”

    秦老忙顫顫巍巍道:“沒,沒人。”沒別人。

    楚婕便走了進來,眼睛適應了裏面的黑暗,倒沒有說要點燈。

    她摸索着把一個小盆子放在地上,快速道:“這是給你們留的窩窩頭,煮了幾個雞蛋,你們這就吃了,不要攢着;我看你們都捱打了受傷了,盆子裏裝了點跌打損傷的,能塗的地方都塗上。別的地方還有什麼不適嗎?有沒有受內傷?”

    裏面一片寂靜,半響沒人說話。楚婕都有些心慌了,下意識上前一步,就聽白老的聲音低低響起:“阿潔,你和孩子們……以後別來了。”

    楚婕也默了默,片刻又帶了點笑音。

    “老爺子小瞧了我不是?我自然會小心的。你們說的是,這邊我不太方便過來了,以後晚上你們到前面的小樹林看看,我把喫食放到那裏,你們趁着黑吃了,誰也發現不了。”

    她說着,不容老爺子們再說:“受了什麼內傷嗎?只是這樣也不能去醫院看,我明天去想辦法,弄點消炎的和抗生素之類的藥。”

    現在也只能如此了,老爺子們是壞分子,開不出介紹信來,醫院也不會收治的。

    她匆匆安排好了,拔腿就走,老爺子們在後頭着急的啊,“哎”了一聲,還當真把她叫住了。

    只是她站定了,說的卻是:“老爺子,我今天叫紀老爺子一聲爸,以後便當自己是你們的兒媳婦了。我雖然是村婦,可有好多事情,我覺得自己是懂的。我們和鬼子打仗,那般艱難,無數次有亡國滅種的危難。我們勝利了,用了八年;

    “如今籠罩在我們頭上的陰雲,已經有多少年了呢?我相信,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一定有人在替我們殊死搏鬥。正因爲他們努力要把火車開回到正常的軌道來,纔會威脅到那些不安好心的人,讓他們慌,讓他們亂,讓他們自尋死路。

    “而這一天不會遠了。所以,你們也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勝利的那一天。那個時候,歷史自然會還你們一個清白。”

    她說的不是什麼道理,更像是一種執念。老爺子們什麼不懂呢?只是被巨浪打了一次又一次,他們不敢去期盼,不敢去希望了。生機不就是這樣黯淡下去的嗎?看不到希望的人生,還有什麼必要用力去活呢?

    楚婕什麼都不能爲他們做,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熬這麼一碗雞湯,告訴他們,堅持,堅持,誰活到最後,誰就贏了。

    她走了好久好久了,白老慢慢擡起頭來,把小盆子捧起來,放到被打出了好幾個缺口的竈臺上。他摸索出火柴,點燃了柴火。火光映照在臉上,沒有怨恨,只有希望:苟延殘喘着,像豬狗一樣活着,活到歷史給我們交代和清白的那一天。

    他摸出一個雞蛋,大口大口喫着。人都有一死,是揹負着恥辱和罪名死去,還是堂堂正正作爲一個“人”死去,他們會做選擇。

    秦老和萬老默默湊了過來,各自拿起了窩窩頭和雞蛋,努力嚥下去。活着,我們得活着,我們得看到親手建設起來的國家回到正常的軌道上,我們得看到是非黑白再次分明那一天。

    除非他們來殺死我,否則,我要活着,用盡每一絲力氣活着。

    楚婕大步回到小院時,小崽子們已經被閨蜜團照料着洗好澡了。他們盤腿坐在自家的炕上,輕聲給鎖住和妮子們講着故事。吳小芬和安春蘭就着一盞油燈,還在做着綠豆糕。

    楚婕在院子裏靜靜看着這盞燈,這是能叫她在最崩潰的時候保持鎮定和理智的燈。她的牽絆,她的責任。

    她長長舒了口氣,將所有在體內沸騰的戾氣都按到最深的地方,雙手捧着臉,使勁捏出一個笑臉來。

    見鬼的穿越大神,你想要我痛哭流涕嗎?你想看我驚慌失措一敗塗地嗎?

    你想得美!你把老孃扔到這喫人的年代,給老孃設定了一堆hard模式的極限任務,老孃都認命了,都逆來順受了!可你現在對紀東方下手?Excuseme?老孃的男人是你能動的嗎?!

    她就站在原地叉着腰,臉上掛着瘮人的“皮笑肉不笑”,心裏把穿越大神罵得死臭,渾然不覺自己這樣子有多恐怖,有多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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