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議題的提出到準備，一天時間還沒過去呢，楚婕就上門來通知了。
“明天一早就走，徐隊長開車送我們到縣城去。跟徐家人一塊坐汽車到省城，再從省城轉火車到京城。”
其實荊州也有火車，但徐良才說了，他爸在鐵路那邊有朋友，能想辦法買到硬臥票——這年頭硬臥票基本上都要幹部或者關係才能買。楚婕想着安大有腿腳不好，在硬座車廂多遭罪啊！趕緊同意了。
李芹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快，顫顫巍巍就要往廚房去：“一大早就走啊？這麼急？我去給做點喫的，可別在路上餓着。”
火車上也有喫的，但對老安家來說，能省點就省點，哪裏捨得在火車上買東西喫？
但楚婕也沒讓李芹去張羅，忙擋住了：“娘，沒事兒。小芬她們給做了，好大一兜子呢！秀萍和徐隊長的媽這會兒拿了平狗他們穿不下的衣裳出來，改成了好幾個小包袱。到時候裏頭就放乾糧，叫小崽子們揹着，方便得很。”
這樣啊，李芹很有些失落，她也想能有點用處呢。
楚婕笑道：“你給爸把衣裳清好，尤其是裏頭換洗的，多背兩身。但也不要多了，咱們路上不方便，孩子也多，儘量少帶點行禮。”
李芹忙應了，趙彩花眼見着安建國這會兒出去給家裏打柴去了，忙把她最關心的問題掏出來。
“大嫂，你不在家裏，食堂……”
“嗯，食堂忙得過來。”
趙彩花：……
楚婕也沒等她緩過氣來想出別的說辭，對安大有夫婦囑咐了兩句，徑自走了。
她去找老爺子們拿申訴書，這一趟要去，就要儘量多辦好幾件事。
紀家父子的事態確實複雜，秦老爺子的事情也不好說，但白老爺子和萬老爺子，他們的翻身是有指望的。
到了這一步，老爺子們也沒有別的話說，一切都在心裏了。只是把材料交到楚婕手上時，都帶了難以剋制的顫抖：這是寄託了他們所有希望的東西，薄薄的紙張上面，承載了他們過去沉甸甸的人生，也關係到他們的未來是在天堂還是煉獄……
楚婕覺得自己多少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但大概真的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體會到那種深刻的沉重。
“老爺子們，可別忘了我說的話啊！咱們就是試試，這次不成還有下次，下次不成還有下下次……”
她不希望他們投注了過分的盼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秦老爺子也知道自己的希望更渺茫些，所以心態相對就輕鬆些。他拍拍白老和萬老的肩膀，擺擺手，示意楚婕趕緊走。
“沒事，你放心地去！加起來幾百歲的人了，什麼風雨沒經歷過！你個小姑娘，總操那麼多心幹什麼！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這句“小姑娘”，把楚婕和白老、萬老都逗笑了：可不是嘛，在他們面前，楚婕還是個小年輕呢！
楚婕帶着這點笑意出來，走到回村的大路上，走了沒幾步，不由站住了：趙彩花遠遠站在一棵樹下，眼睛是往她這邊看的。
果然，當她故意目不斜視往前走時，餘光裏看見趙彩花跺跺腳，飛快地往她這邊來，攔住了她。
“大嫂，我有話和你說，你沒看見嗎？！”
楚婕聳聳肩，很無辜的樣子：“原來你是想和我說話啊？我以爲你在那裏乘涼呢！”
趙彩花覺得她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等在那裏，是給你留面子。大嫂，你難道是要我在這路上說嗎？萬一有人過來……”
楚婕突然好想皮一下哦！想照着她的脾氣，擺出個吊兒郎當的姿勢，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弟媳婦，問她一句：你確定要到偏僻的地方去說嗎？萬一我控制不住把你滅口了，這不是給我添麻煩嗎？
可惜她暫時還不能放飛自我，只能嘆口氣，跟着趙彩花走到對方“精心挑選”的談判場所。
“我都看到了。”趙彩花劈頭蓋臉就是這麼一句。
從別人嘴裏套話，她還是有些經驗的：從前在趙家的時候，有什麼好東西，她爹孃都要藏起來給趙大寶慢慢喫。她家的三妹妹那時還小，嘴饞得要命，每天抓心撓肝地就想找出來偷喫幾口。
趙彩花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在家裏做家務帶弟妹，發現點端倪是很正常的。每次只要她板着臉往三妹妹面前一站，說一句“我看到了”，甭管真看到假看到，三妹妹都要痛哭流涕求她保密，不要告訴趙父趙母。
她指望着楚婕也能像她三妹妹一樣，那就是打錯了如意算盤。
只見楚婕有點不耐煩站着，腳在地上打着拍子，絲毫不見心虛：“你看到什麼了？”
趙彩花噎了噎，楚婕怎麼就不見棺材不掉淚呢：“你進牛棚了，我都看見了。”
楚婕一猜就知道她看見了。但腳下的拍子繼續打着，臉上的不耐煩繼續擺着。
“然後呢？”
“然……然後？大嫂，你難道不知道牛棚裏是什麼人嗎？他們都是壞分子，誰見了都要吐口水的！你不離得遠遠的，你還要湊上去，這要是叫村裏人知道了……”
趙彩花這是學會威脅了？楚婕是不是還要配合她擺出個“我好害怕”的表情？
楚婕試着擠了擠臉上的肌肉，奈何臉有自主意識，懶得配合她的表演。
她只好嘆口氣：“然後呢？”
趙彩花愣住了：還有什麼然後？難道不應該是楚婕害怕了，請求她不要說出去。再然後就該是她就把追出來的目的說了——她想到食堂裏去工作，原來還想着先在楚婕不在的時間頂替着，以後就順理成章留下來。但現在她抓住了楚婕把柄，決定要改改條件了：
“……你把食堂的工作給我，我就不把你和壞分子往來的事情說出去。你……你想清楚了，只要我說出去了，你的工作照樣保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