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老頭和安建國看着手帕裏的錢和票,都感動得不行:一直怕秀萍嫁給徐隊長,門不當戶不對人家會看不起,怕秀萍的日子不好過。這是列祖列宗保佑,才能找到這樣的好親家啊!
省城到京城的火車是直達的,中間不需要轉車,這對他們來說最是友好不過的:不然安建國揹着安大有上上下下的,又怕孩子走丟又怕人擠着老爺子,心比身體還累呢!
雙胞胎佔了個鋪位,兩兄弟肩並肩趴在鋪位上,癡迷地看窗外極速倒退的風景。
“這是哪裏啊?”
“那條河也太寬了吧。”
“娘,那座山好怪,上面都沒有樹的!”
“娘,爲什麼火車這麼快呀?”
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大人都疲倦了,他們的新鮮勁居然還沒過去。
第二天,小崽子們還在睡呢,楚婕輕手輕腳爬起來,先把安建國叫醒了。輪流着去洗漱了,把行李都規整了,這才把安大有和小崽子們叫起來。
安寧寧揉着眼睛醒過來,先把楚婕的脖子抱住了。
“娘。”
“嗯?”
“我做了個好好的夢,我們到京城來,什麼都會好的!”
楚婕親親大閨女的額頭:“嗯,我借我大閨女的吉言,一切都會好的。”
“情況很不好。”
這是來接站的董專家,逮着機會和楚婕私底下說的第一句話。
楚婕彼時左手裏拉着安生,右手提着一大兜零零碎碎的日用品,背上還捆着個大包袱。一眼看去,和所有頭回進京的農村婦女沒什麼兩樣。
但聽到這句話,她的心顫了顫,眼神瞬間不太一樣了:那是刀山火海都要闖一闖的銳利。
“老爺子在峯陽的時候身體就被折騰得差不多了,到了鼎州就進去了急救室。這要不是還要留着送到京城來,誰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到了這裏也一直不好,好幾回差點死過去了;東方也是,在醫院裏躺了好些天了,一直沒醒來。”
“沒有好好診治嗎?”
“醫院也爲難,有病人他們是想好好治的。但有人說不讓在這樣的人身上浪費醫療物資;又有人說不管怎樣要把人救回來。幾方面博弈呢。”
楚婕算是明白了,張三李四王五針尖對麥芒,不好直勾勾抽對方嘴巴子,就把紀家父子拎出來,在他們身上使勁唄。
“都進醫院了,怎麼還揪着不放?”
董專家嘆氣,這要是尋常人吧,鬧到這個地步,說不定就消停了。可紀家父子,哪怕是被人拿來做文章,那也是有足夠的分量才能被動攪合到裏頭去不是?因此,沒那麼簡單。
楚婕那個恨啊,心裏壓着火。這會兒安生激動,終於到了他夢寐以求的京城了,他好想撒丫子亂跑呢,才邁出小短腿去,就聽老母親咬牙切齒的警告。
“你要敢亂跑,我打斷你的腿!”
安生嚇得腿肚子都抽筋了,老母親等閒不這麼窮兇極惡地威脅人。但正是如此,一旦開口威脅了,作用力大大的。
“現在時間還早,乾脆一鼓作氣先去醫院。給老爺子辦了住院手續,到時候叫建國在醫院裏安頓,我出去醫院附近轉悠轉悠,看能不能租到短租的房子。做飯菜什麼的也方便。”
她已經把所有的細節想得很清楚了,前世旅遊達人,規劃個行程做個成本控制還是沒難度的。
董專家也不和她客氣,知道這是個有成算的人,來這一趟不是爲了遊山玩水,特事特辦吧。
去了醫院,這年頭倒不像是後世,不管看什麼病都還要排個號。你到大廳裏打聽打聽,基本上也能告訴你找哪個醫生靠譜。
董專家自從接了徐良才的電話就幫着張羅這事,入院倒沒怎麼被爲難,不管怎麼治療,先定了病房牀位總沒錯的。
楚婕把安頓的事情交給安建國就沒管了,她要帶着小崽子們跟董專家去租房。
明知道紀東方就在這棟樓裏,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她不能去看他,呆在這裏的每分鐘都是煎熬,確實只有出去忙碌起來,纔能有片刻的解脫。
董專家看了看在前頭手拉着手樂呵呵亂走的小崽子們,其實還是有些想不通的。
“阿潔,你……你來,只怕也……”無用。
楚婕苦笑:“董叔叔,”這是跟着紀東方那頭來叫的,現在和董專家說話的不是考古隊食堂的安大嫂,而是紀東方的女朋友楚婕,“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這種事情,不管是誰,都不敢說能往裏頭摻和。我就是……我就是不能接受自己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做,我會瘋的。”
所以是在遙遠的安家村瘋,還是到紀東方身邊來瘋,她沒法做第二個選擇。
董專家嘆口氣:“他的病房外頭有人守着,你也見不到他。你想怎麼做呢?”
其實董專家覺得不管做什麼,只怕都是沒有用處和意義的。之所以沒有攔着,只不過是理解——對那些因家屬受冤屈而無能爲力的羣體的理解。
醫院附近多的是衚衕,七拐八繞的衚衕裏頭,有一個個大雜院。
小崽子們從沒見過人如此羣居的,聽着各個院子裏頭的人間煙火,都覺得京城真是神奇得很。
這年頭租房也沒個什麼中介機構,全靠着一張嘴去問,一雙腿去跑。
董專家搞學術的,不太擅長這些。反而是楚婕,輕車熟路的打聽到了居委會。進去了,先不說來意,上道地把介紹信和身份證明拿出來,又掏出點心糕餅。
安寧寧帶着弟弟們乖乖巧巧在一旁招呼着居委會的大爺大媽:“爺爺奶奶,請您喫!”
哎喲,都覺得這家人不錯啊!會來事,小孩子也教得好。
管事的林大媽擺擺手,拒絕了孩子們送上的點心:“奶奶心領啦!咱們是爲人民服務的,可不能拿羣衆的一針一線。你們到這裏來是做什麼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