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有一瞬間的頭皮發麻,但她憑藉過硬的心理素質,壓根不去想其中的彎彎繞繞,本能和直覺,這是沒有道理卻行之有效的。

    她手下的動作不停,把飯盒蓋起來,裝到籃子裏,收拾得清清爽爽了,不遮不掩地站在老人面前。

    “老人家,那位小夥子是我的未婚夫。”

    老人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反應了幾秒鐘,上下打量着楚婕。倒也不是什麼令人不適的稱斤論兩的看法,就是端詳罷了。

    楚婕站着是個端正卻放鬆的姿態,坦坦蕩蕩的,並沒有因着老人的目光銳利而多了些嚴陣以待。

    良久,老人家“唔”了一聲:“倒也不差。”

    楚婕心裏一鬆,驀然生出來極大的驚喜:就如絕望的賭徒將最後的全副身家押在一副毫無指望的牌面上,結果莊家失手,竟給他贏了!

    她轉過頭,把衝喉而來的激動咽回去,深深吸口氣,再吐出來。再回頭時,開口,總算是沒有哽住。

    “老人家,您認識他嗎?”

    “不認識。”

    楚婕張張口,心好險地往懸崖邊墜了墜,又聽老人嘆口氣:“但我認識他父親。”

    說認識,倒也不盡然。京城的圈子說小,其實很大。各個體系各個派系,有名有姓的不勝枚舉。當然,像是紀京生這樣的,不管哪個圈子都知道他。

    老人和紀京生應當是彼此“久仰大名如雷貫耳”的關係,但並沒有真正來往過。即便如此,老人家對紀京生的評價卻是很高的,“有腦子,也是條漢子”。行伍出身的老人家對人最高的評價,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虎父無犬子。我是聽說了,那小夥子……”

    “紀東方,老人家,他叫紀東方。”

    老人又看了看楚婕,接着往下說:“那紀東方也是個有骨頭的。他大哥和母親積極和紀京生劃清了界限,可他明明翻成了知青的身份,愣是不肯掉過頭來指證他父親,這才遭了秧。”

    楚婕有點想哭,是的,這是紀東方,她的男朋友。他是個有骨頭的人,他寧願死,都不會背棄自己的父親,不會背棄他的良心和理想。他是個傻子,可她愛這個傻子。

    “你來這裏,有什麼用呢?你也沒有直達天聽的手段,也摻和不進那些複雜的博弈和鬥爭。你連見他一面,都絞盡腦汁,照樣什麼進展也無。”

    楚婕低了低頭,也是苦笑:“老人家,我知道的,我就是個普通農村婦女,到了京城兩眼一抹黑,哪怕有一肚子的主意,也沒個能幫我的人。來了,可能什麼都做不了,可不來,就真的什麼都做不了。老人家,就像從前你們救國,篳路藍縷,也要一往無前啊!”

    老人瞪着她,好似在責問她怎麼敢拿這這樁事相提並論。可楚婕一點都不迴避眼神,懇切地看回去:難道不是嗎?如果審時度勢,知其不可爲便能不爲,那這個世界,會比眼前的糟糕無數倍。

    老人和她大眼瞪小眼,較了好一會兒勁,揮揮手,不肯承認自己敗下陣來。

    “我是聽那雲醫生說了,紀東方怕是傷了腦袋。那些人也不許給正經治治,這麼躺着,悄無聲息死了也是遲早的事。你說,你想咋辦?”

    她想咋辦?她當然是想紀東方能接受治療,接受手術。定罪也好,勞改也好,下放也好,總要先醒來不是嗎?留着一條命,才能守到幾年後的黎明。

    “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有這句話,已經是意外的驚喜了。楚婕出了老人的病房,閉着眼睛在牆上靠了靠。紀東方,你撐住吶!

    “……紀東方……孃的……”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紀東方的病房裏傳出來,她眯了眯眼,驀然直起身子,屏氣凝神去聽。這聲音,好似有些耳熟,在哪裏聽過呢?

    “……就是個活死人了,要不就弄死了,還省得浪費人手在這裏看着呢!老王頭那羣人真是好笑了,爲了這小兔崽子和老爺子叫板,喫飽了沒事幹……”

    楚婕刻意放慢了腳步,裏頭的人是在說紀家父子捲進去的風波嗎?老王頭那羣人?應當是要保紀家父子的。而“老爺子”,那是要整治紀東方的?說話的是誰呢?聽着不像是純爲了政治上的恩怨,倒似乎對紀東方很有私怨。

    腳步再慢,她也不能長久滯留在這裏,緩緩經過病房的時候,裏面“哎呀”一聲,竟是帶了滿滿的“驚喜”。緊接着就有腳步聲往門口來,楚婕停住了腳步,就見一個笑得格外陽光的小夥子,兩手扒拉着門框,歪頭看着她。

    楚婕只覺得全身的雞皮疙瘩在一瞬間都起來了,汗毛倒豎,心“咚”地一聲,如遭重錘:這個人,這個口口聲聲說紀東方不如“弄死”的人,就是前天在樓梯上要把她推下去、被她教訓一通的神經病!

    老三吊兒郎當看着楚婕,今兒一半就是衝着這娘們兒來的,還沒來得及去打聽她是誰呢,嘖嘖嘖,這算不算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他笑嘻嘻的,硬是掛在門框子上,懸空了雙腿,打着鞦韆落到走廊上,逼得楚婕後退了兩步。

    他站穩了,兩腳分開,重心放到右腳上,抱胸衝楚婕揚揚下巴,好似毫無芥蒂地,好似只是和好友街頭相遇:“又見面了,你是誰家的家屬來着?”

    楚婕腦子飛速思考着,那幹部裝已然跟着走到門口,疑惑地看着老三和楚婕:“你們……認識?”

    楚婕心裏警鈴大作,就聽老三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幹部裝道:“嗨,別提了,前天我下樓回去,在樓梯上遇到了這大嫂,帶着三個小崽子。腦子抽風呢,硬說我要害她,不由分說把我給打了。我的手差點給扭脫臼,她還要把我從樓上扔下去呢!”

    他說着,歪歪頭,對楚婕揚揚下巴:“我沒記錯吧?”

    他的表情很無辜很純良,他始終是笑眯眯的,那日和楚婕對上的陰鷙目光彷彿是楚婕記憶出了bug。

    楚婕便知道了,他是有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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