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說好的,等過了你哥的週年,再慢慢把事情提起來。我是不打算再生孩子的,他也隨我,你看他和小崽子們在一起的樣子就知道了,他對小崽子們也是真心實意地教導和愛護的。”
這個安建國相信,哪怕那羣青年們被紀東方再次打成個“壞分子”,可他安建國還分得清是非,紀家父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人人心裏有桿秤。
“這次來,我是有私心的。我夢見他要死了,去和我道別。建國,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呆在村裏等他的噩耗。我就想着,我能做點什麼。不管能做什麼,在安家村是不行的。”
安建國徹底理解了:“所以你就想到京城來。可如今管得這麼嚴,等閒連縣裏都出不了。唯一能做文章的,就是給爹看病。”
楚婕點點頭:“建國,對不起,我……”
“大嫂,你對不起什麼?你是打了爹的幌子之後,把我們丟下了;還是到了京城之後,不肯真的給爹治病?”
都不是啊!想來救紀東方是真心的,給安大有治病也是真心的。不能因爲後者的發生因着要掩飾前者提前了,就說這是虛情假意的,就把裏頭的付出抹殺掉了。
安建國想了想,最後道:“大嫂,爹這裏有我,你不管有什麼……”
話還沒有說完,圍在靠外的走廊裏玩耍的小崽子們突然停住了動作,自覺緊緊靠在一起。
安平死死盯着一個方向,向老母親示警:“娘,娘!”
楚婕彈跳起來,只見老三晃晃悠悠的身影探頭探腦伸出來,好似在尋找好看的風景。
看到楚婕,他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咚”地跳進這條幽深的走廊,手就要去摸小崽子們。
小崽子們轉身就跑,楚婕也撲過去,在半路上把小崽子們攔在身後。
老三的手落空了,很是沒趣地搖搖頭,對楚婕抱怨道:“你家的小崽子,前幾天不還兇得很嘛,”懶洋洋地把手舉在臉頰兩側,做獸爪狀抓了抓,呲呲牙,發出四不像的吠聲,“怎麼這會兒就嚇破了膽子?是大嫂子回去嚇得尿褲子,被小崽子們看到了嗎?”
安生哪裏受得了這個,眼看要衝出來,被楚婕又撥了回去。
安建國也過來攔在楚婕面前:“大嫂,這是誰?”
“誰都不是,建國,你把孩子們帶到三樓去,他們知道去哪裏。”
安建國不肯動,那老三已經揚眉,誇張地捂住了胸口:“這是要帶他們去告狀去?找我家那條狗?”
說着,汪汪了幾聲,笑得無比囂張:“找他幹什麼呀!告狀嗎?我從來沒有聽過找狗告主子狀的。你覺得我家老爺子會怎麼着我?還不是拍拍狗的腦袋,叫他繼續聽話看門,我嘛,罵幾句、打幾下,我隨便哭哭做個保證……”
他攤開一隻手放在嘴巴前,輕巧地一吹:“煙消雲散,不痛不癢!”
安建國越發覺得不對了,這是哪裏來的瘋子,怎麼就衝着大嫂來了?
楚婕厲聲道:“建國,送孩子們去三樓!現在!”
安建國看看瘋子,看看孩子,不肯動:“你去,我在這裏。”
安建國被他這話可惡心壞了,攥着拳頭就撲了上去,他竟然也不躲的,就等着捱揍一樣。
楚婕眼疾手快,她的武力值本來就比安建國高了不止幾倍,死死拉着安建國的衣領,把他拖住了:“建國!你聽不聽大嫂的話!”
安平和安寧寧同時站出來,幫着拉住了安建國的衣服,把他往樓梯口拖:“二叔,我們走!二叔!”
娘有準備的,有安排的,我們不要壞了她的事情。
安生跺跺腳,用了好大的力氣退出這片戰場,使勁推着安建國的屁股:“二叔!你走!”
安建國在倉促間回頭,對上了楚婕平靜的視線,大嫂做的每件事都有成算……他拉着小崽子們蹬蹬蹬就往三樓走,趕緊把孩子們安排好了,他好馬上回來幫大嫂。
可等他下來的時候卻發現,不到四五分鐘的時間裏,走廊已經空無一人。楚婕和老三,都不見了。
他的心沉到谷底,那瞬間把醫院翻過來的念頭都有了。他也真的進去了這層樓的每間房,從雜物間到洗手間,從護士的值班室到配藥室,除了緊閉的手術室,哪裏他都翻過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和後悔過,一念之差,他竟然就放心地把大嫂留在這裏和個瘋子呆在一起!他向來以爲大嫂無所不能,可哪裏有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人!
他就差沒在醫生和護士面前跪下了:“求求你們,幫幫忙,找找我大嫂,找找……”
可大家面面相覷,都覺得他是不是小題大做了?這是醫院,並不是什麼菜市場。好好的成年人,能被怎麼樣呢?
安建國無法,又撲到了三樓去,去請老人教他現在能怎麼做。如果是安家村,他到任務地裏喊一批青壯,大家舞着扁擔鋤頭就來了。可在這城市裏,他兩眼一抹黑。他是個無能的人,他太痛恨自己的無能了。
小崽子們都尖聲哭起來,紛紛要衝出去找娘。老人鋼筋鐵骨做的手臂死死把他們圈住了,吩咐安建國:
“找公安!醫院外面就有個地兒,你去問!別人要說你大嫂才失蹤,不給找。你就告訴他們,對方是個瘋子,已經試圖謀害你大嫂兩次了!”
安建國跌跌撞撞去報了案,同志們謹慎起見,還是出動了人員,跟着安建國往醫院去看了現場。
哪裏有什麼現場呢?只能說是安建國最後一次見到楚婕和老三的地方。來的姚同志和蘇同志便分頭在醫院裏詢問,誰見過這兩個人,有沒有看到什麼異常……
這邊還在收集線索呢,醫院的大門口,歪歪扭扭進了一個人:頭髮散亂着,臉腫得比饅頭還要高,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碎不堪,上頭成片成片的灰塵、青苔。
她目光呆滯,神情恍惚,她踉踉蹌蹌,遊魂般走到醫院裏,面對着無數異樣的眼神,面對着從人羣背後撲過來的安建國。
她軟倒在地,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