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兩口煎熬着，坐在大太陽底下，眼巴巴望着院門口。
“彩花要回來了，以後咱們……咱們有眼力見兒點。他們兩口子不容易，拖着我們這麼大的負擔，太難了。”
這是李芹喃喃說的，這樣的話兩口子已經說過無數回了。
安大有摸了摸腿，眼睛裏很有些複雜。
他是聖父不假，什麼都想替子女們想着。可當真面對趙彩花嫌棄他們拖累，這心裏，說半點不心酸是假的。
他怔怔就想起來在京城的時候，楚婕一日三餐做好了營養餐送過來，跟醫生說要用最好的藥。
別說媳婦了，旁人家裏的閨女，又有幾個有這般貼心呢？
他又苦笑了，人活着哪裏事事周全？有一個這樣的媳婦還不夠，還奢望着個個如此。
這麼大的福氣，他只怕也受不起吧？
兩口子說着，還是盼着下一眼，安建國就帶着趙彩花回到家裏來。安安穩穩的，一家人總是整整齊齊的。
見着了，見着了安建國擡腿跨進了院門。
李芹扶着椅子騰地站起來，眼巴巴就往他身後看。可脖子都要扯斷了，兒子身後空蕩蕩的，哪裏有趙彩花的身影呢？
“彩花……彩花怎麼沒回來？”
李芹嘴脣哆嗦着，笑得跟哭似的。
“她剛沒了孩子，我去把老母雞宰了，給她好好補補。以後……”
她轉悠着往屋後去，絮絮叨叨地，好似那趙彩花這便要轉過院牆，回到家裏來。
“以後……你們還年輕，以後……還有孩子的！還會有的，還會有的……”
安建國喉嚨發苦，拉住了李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娘，別忙了。她……她先不回來。”
李芹的眼淚啊，不要錢地往下流，轉手拉住安建國的手，在他臂上捶了好幾記。
“你怎麼想的！你怎麼不把她帶回來，她一個人在孃家，誰照顧她！她要坐小月子，總要加點營養……”
安建國心不在焉聽着，李芹的願望，他是沒法替她實現了。
“娘，你……你別多想，我都跟彩花說好了，我這幾年沒法在家裏。她還年輕，一個人照顧你們二老，實在照顧不來。她願意在孃家住着，我按月給她糧食就是了。”
安大有夫婦都懵了，這是什麼情況，怎麼就不能在家了？
安建國花了老大的力氣，才把事情給二老說明白了。
自然，那些算計什麼的，是不能說的。只說是村裏給了這個難得的機會罷了。
李芹也不懂機會不機會的，她覺着安建國不該去。
正是和趙彩花最要緊的時候，你這會兒走了，以後夫妻之間，要走到哪一步呢？
安秀萍過來幫着安撫二老的時候，安建國已經說到口水都幹了。正好脫身出來，在院子裏呆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徐良才藉機出來了，在他旁邊站定了，他才苦笑一聲。
心思反反覆覆，誰又能一瞬間就打定主意再不回頭？
可趙家父母先是把他痛罵了一頓，怪他沒在養殖場當上幹部，以後想要拉拔趙家人也不能了。
趙彩花也忘了兩個人的疙瘩心結，最先着急一件事。
“小安隊長答應了的，我在養殖場有個崗位！”
安建國當時聽了也有點心冷，只覺得趙彩花言下之意，似乎安建國走不走倒無所謂，可這個崗位，當真是最最要緊的。
安建國那時候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心機boy了一把，就像是心裏的某個隱祕聲音，叫囂着魔鬼的話語。
他面不改色，點頭道：“是的，有個崗位，現在你願意進去，還可以有的。”
趙彩花的眼睛就亮了亮，滴溜溜轉了一圈，轉回來還是說安建國。
“建國哥，你能不去嗎？養殖場是你張羅起來的，你進去就能當幹部。出去幾年，少掙多少錢呢？等你回來，別人都站穩腳了，你……你連湯都喝不着了！”
天地良心，趙彩花是真心替安建國着想，當然了，也是爲自己着想。
工農兵大學生又怎麼樣呢，出來是能當一把手還是二把手？
現在把功勞都落實了，慢慢爬上去，熬個幾年，什麼都有了。
恰恰是趙彩花全心替安建國想，他也看清了，趙彩花的眼界和格局。
他不置可否，只對趙家人說了：“彩花到養殖場裏上班也好，就住在家裏，替我照顧好爹孃。我脫產去學習，家裏就靠彩花撐着……”
趙母眼睛閃了閃，趙彩花也好似被噎住了。安建國一點都沒有意外，接下去又說了。
“這幾年沒辦法，你多擔點責任。我到時和族裏還有秀萍說，多去家裏看看……”
趙彩花眉頭不由蹙緊了：安建國不信她會對公婆好，這是要人監督着她！
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工資也好，補貼也好就，分分都要用在家裏，不然，也不必再做人了。
安建國好似看不到他們一家人面色的變化。
“你要是身體不好，不願意上工做事。我就叫秀萍把爹孃接過去，找她借錢借糧，你的生活我們會保證，你把身體先養好……”
安建國說這話的時候，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趙彩花怎麼選。
可趙彩花最後選了，按照他們的算計，沒有任何懸念地選了留在老趙家。
安建國回來的路上，只覺得影影綽綽，看不明白自己，更看不明白旁人。
李芹哭得歇斯底里，好似天地都灰暗了。
可安大有不知怎麼的，反而剛強了起來：“你和……和阿婕商量好了嗎？阿婕怎麼說？”
安建國生怕安大有胡思亂想，猶豫了一下，安大有低了低頭。
“阿婕……她要覺得這樣好，你就聽吧。”
李芹巴掌就拍到了老頭子肩膀上：“你說什麼！”
“老婆子，兒孫有兒孫福。我們老了，不能替他們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