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娘還哭天搶地去搶奪人呢，可她在年輕人面前能有什麼戰鬥力？
“你敢！你敢！”
方大山爲什麼不敢？救回了劉長生，劉家人要是爲了扣錢的事情鬧，看一個隊的人會不會答應？
這當機立斷的法子是紀東方給他出的，他本來還踟躕了一瞬，到底是劉家人的事情，他手伸太長了，是不是不好？
紀東方當時就跟他說了：“劉家人不是講理的，能幹得出把春蘭姐抓來的糊塗事，誰知道還幹得出什麼來？我們當然不會看着他們胡鬧，一次這樣，看在妮子的份上忍了。要是有下次，我們也不和他們糾纏，直接報案就是了。”
方大山咂摸了一會兒這話，就明白了紀東方的意思：秦老才走沒多久呢，公社也好，縣裏也好，巴不得能給紀東方效力。
要是他真要爲了安春蘭出頭，劉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可劉家人倒黴了，他方大山的隊長位置，只怕也岌岌可危了——治你個失職沒商量。
所以，他看着拎不清的劉家人：老子這是在救你們呢！傻缺玩意兒！
有人來管劉長生這攤子事兒，楚婕使個眼色，一行人果斷溜了。只留下了徐隊長和紀東方——這兩人要開車送去醫院不是？
安春蘭有些神不守舍的，楚婕看着不是個事兒，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去看大妮——那孩子牽着吳小芬的手，也失了魂一般。
安春蘭鼻子一酸，過去拉住了大妮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裏。
“嚇壞了吧？”
大妮搖搖頭，可潮溼的手掌卻顯示，她的心情殊不平靜。
“不要怕，你爹……會沒事的。你徐叔叔紀叔叔他們把他送到醫院去，醫生會給他治好的。”
大妮咬咬脣，她不敢說，她現在最擔心的不是爹，而是……娘。
“娘，他們爲什麼……爲什麼要你和爹復婚？”
她不敢說，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很不孝呢？是不是很自私呢？
明明爹性命垂危，可她最怕的，卻是娘真的和爹複合，她和妹妹們又要回到那個黑洞魔窟一樣的“家”，回到忍飢挨餓、衣不蔽體的生活裏……
“我，我不想奶罵我了，不想她再掐我，打二妮……我和二妮大了，可三妮還小，她還不會說很多話，要是奶打了她罵了她，她也不會告狀……”
安春蘭只覺得喉嚨處堵了一個好大的硬結，怎麼都咽不下去。
她從前，到底做了什麼？就因爲她的懦弱，忍氣吭聲，讓孩子過了那麼多年不人不鬼的日子。
大妮沒有說“娘，你不要和爹復婚”，可她的每一句話，每個神情，每滴眼淚，都在懇求安春蘭。
吳小芬在旁邊已經捂着嘴流淚了，楚婕也心有慼慼。
安春蘭努力了好久，才擠出變形的聲音。
“你放心。”
大妮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可是，娘，奶那麼不講理，那麼兇悍，他們要是不放過我們，我們怎麼辦啊，我們怎麼辦啊。
二妮在家裏，已經快要急死了！娘會不會有事？姐姐找到楚姨沒有？爹到底怎麼了？
“沒那麼嚴重。”
楚婕親自下廚，給做了入口即化的粥，沒有肉，就敲一個雞蛋進去，攪開了，撒上切得碎碎的青菜絲，加點點的鹽，盛出來的時候，熱乎乎的，好像能暖到心裏去。
“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農村也不是法外之地，長生娘今天這一出，純粹是蠻橫不講理，敢再有下次，咱們安家村也不是好惹的，能讓她有來無回。”
地方宗族也有這點好處：安春蘭沒了爹孃，可不代表她真的沒了孃家。
姓劉的欺上門來，姓安的難道坐以待斃？
這就像哪怕趙彩花一家不幹人事，可楚婕他們找上門去，趙姓還是會涌上來圍攻。
這就是姓氏和宗族的力量。
“還有復婚什麼的，想什麼美事呢？打量着把你綁了去，嚇住了你，唬一票罷了。你不管是心軟答應復婚還是出錢，都是他們賺了。”
安春蘭有點臉紅：她是真的想出錢救劉長生的命來着。
楚婕看一眼依偎在她身邊的大妮、二妮，搖搖頭。
“如果劉家走投無路，你不出手相助，劉長生這條命就保不住，那麼你借錢出來無可厚非。你不是衝着劉長生去的，是衝着妮子們。”
大妮的牙齒都深陷到嘴脣裏去了，楚婕心裏嘆了口氣，大人不作法，害的卻是這麼好的孩子。
“可劉家壓根就沒到那份上。劉長生修水利，這都快半年了，難道沒掙到錢？他以前上工有工分，不用養家餬口，就沒攢出來一點？”
有些事情，當局者迷，安春蘭本是最瞭解劉家人德行的，可她身在其中，心亂了。
“更何況，劉家現在沒有正式分家，劉長生出了事，本來就要一家子承擔的。可他們一家人都縮了，沒人把劉長生的命當命，反而要你去出頭，這……是不是太欺負人了？”
所以紀東方當時就看明白了，安春蘭的心性，要她視而不見是不可能的。
可一旦伸手了，那就被劉家人纏上了。
到時候，劉長生死了，是你出的錢不夠多，沒有盡力；是你不肯復婚，沒給沖喜，你有那個精力和他們掰扯嗎？
劉長生活了，一家子宣揚你對他舊情難忘，傾家蕩產只爲救他，你不是又和他綁一塊了？你斬得斷嗎？
更不用提劉長生本來就有復婚的念頭，打着報恩的名義，三天兩頭上家裏來，你怎麼趕走？
那就只能釜底抽薪了：直接隊裏出面，是生是死，只看劉長生的命了。
安春蘭把這些都明白過來，倒抽了一口冷氣：差一點，就差一點……
這一天，實在太漫長了，楚婕也堅持不住了，叫安春蘭母女幾個警惕着，有事情隨時去找她。
呵欠連天的她帶着青松往家裏走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很關鍵的一點，是什麼呢？
腦子太迷糊了，它想不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