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隊長的不快也只是一時的,等看到這頓飯的安排,他頓時就平和了。

    人多,索性開了兩桌,每桌的菜式是一樣的:

    一盆清湯兔肉;一盆紅燒乾鍋兔;一盆油渣酸辣粉;一大碗辣椒燒蛋;一大碗熗炒虎皮青椒;一大碗涼拌海帶絲;一盆的炒青菜;再一大碗油渣蒸菜乾……

    他暗暗咋舌,自己還是隊長呢,可別說他家了,就是縣裏的幹部都未必能整治出這樣一頓飯菜來。

    “這平反了,要補發好多工資吧?”

    這意思,是秦老一定得了很多錢,這才能供給阿婕如此禍禍吧?

    楚婕早等着他這句話呢:“平時哪敢這麼喫?這不是家裏有喜事,要請你們這些貴客,不敢敷衍嘛。雞蛋倒是自家攢的,可兔子,這還是我們家東方同志和青松去山上套的呢。”

    青松連連點頭:“運氣運氣,都是我紀叔眼力好。”

    紀東方拍拍他的肩膀:“不不不,最重要的是你的手法好。”

    這外人也不瞭解他們一家子的戲精本質呀,小安隊長聽着挺像那麼回事的。當然了,就算他聽着不像,難道還要去質疑楚婕家裏還養着兔子不成?

    到了這時候,他沒必要去給人家添堵呀。

    於是坐下來,什麼都不用想,就喫唄!

    四爺爺、安大有夫婦、九奶奶和紀京生、萬老、白老佔了一桌,小安隊長敬陪末座,紀東方和竇紅星在一旁伺候着作陪。

    楚婕和吳小芬就帶着五個孩子佔了一桌,安生瞅瞅桌上的菜色,捂着嘴笑得像是偷了油的小老鼠:這是能敞開了肚皮盡情喫的節奏呀。

    楚婕卻把安寧寧叫到竈房去了,沒一會兒,安寧寧捧了個大碗出來,徑直往小院外頭去。

    四爺爺正好瞅見了,忙問楚婕:“寧狗去哪呢?”

    楚婕看了安大有一眼,笑道:“沒事,也是我想得不周到,沒讓孩子們提前去請他們公公婆婆。這會兒再請也不尊重,乾脆送碗菜過去。”

    安大有呆了呆:“阿婕啊……”

    紀京生嘴角笑意深深,讓楚婕趕緊坐下,端起裝滿了茶水的杯子。

    “今兒說是給我慶祝,我就厚着臉皮說幾句。”

    大家忙放下了筷子,就見紀京生側了側身,含笑看了鄰桌的楚婕。

    “阿婕,爸這一生,鮮花掌聲,血雨腥風,生死考驗,勉勉強強都經歷過了。前半輩子,戎馬生涯、殫精竭慮,後來又……回頭想想,也只有這一年來,日子最安靜自在。什麼都不用操心,有子女噓寒問暖,有孫女孫子承歡膝下;三餐熱湯茶飯,四季被褥衣裳。我紀京生何其有幸,有你做兒媳婦;東方何其有幸,得妻若此,得子女若此。爸今天以茶代酒,謝謝你。”

    楚婕難得有點不好意思,嗨,老爺子真是,一家子說這個幹什麼。

    紀東方正坐在楚婕身後,兩個算是背靠背坐着。他不動聲色地伸手,探到身後撓了撓楚婕的腰肢。

    楚婕:!!!

    她便站起來,也端了茶杯,對紀京生道:“爸,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能走到一起都是緣分。”

    紀京生很以爲然,這段緣分是穿越了時間和空間的,真真“天賜”。

    小安隊長滿懷着期待,總以爲紀京生感謝了楚婕,接下來怕是就要輪到他了。

    你想啊,紀京生這些年在安家村,以從前那樣的身份和罪名,能好好留着一條命在,可不是也有他小安隊長的功勞呢!

    要是他不厚道地縱容着村民們往死裏去批去折磨這些老爺子們,他們哪能等到翻身的這一天呀!

    果然,紀京生又端了茶,對小安隊長笑了:“勞您關照了。”

    小安隊長先是一陣錯愕,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這就完了?怎麼對楚婕都能說上那麼一長段,對上我就五個字呢?

    可轉念一想,又有隱祕的喜悅從心裏慢慢涌了上來:紀京生,這個要回到京城去大展拳腳的人物,他對我稱“您”呢!

    是呀,很多話總不能當着衆人的面說:說我這些年對他們特別關照,說他以後會報答我。

    大人物嘛!說話做事不都是這樣只有意會不能言傳,我也是心有猛虎的人,是時候學些城府和含蓄了。

    於是他心裏又覺得和紀京生親近了幾分,仰頭把茶喝了:一切都在茶裏了。

    楚婕總有點想笑,努力忍住了,不動聲色地擰了一把紀東方的腰,手就被捉住了。

    她抽了好幾回都沒抽出來,也就懶得抽了。這對結婚一年多的夫妻,就這麼彆彆扭扭地手拉着手,好半天捨不得放開。

    這天晚上,紀東方洗漱好回到房間,就見着他媳婦兒盤腿坐在炕上,招呼他過去的表情,竟有點慈祥。

    紀東方心裏嘆口氣,走到炕邊低頭親了親他媳婦兒的頭頂。

    “老婆別那麼看我,我心裏瘮得慌。”

    楚婕噗嗤笑了:“剛纔這條沒演好嗎?NG?重來?”

    紀東方堅定拒絕了,把他媳婦兒親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他纔有些滿意。

    “今晚只講生活,不講藝術。”

    講生活啊,那要從何講起呢?講我們是如何地熱愛生活,可生活卻一次又一次考驗我們嗎?

    講我們爲生活描畫了一張又一張藍圖,可命運的大手卻只是輕輕將它們碾成齏粉嗎?

    不,那樣的話題太沉重,且充滿了悲觀主義者的灰暗和怨懟,楚婕一點都不喜歡。

    她起身把紀東方拉到炕上,順勢就推倒了,高高在上俯視他,如同君臨天下的女王。

    “你害怕自己拋棄我嗎?”

    怎麼可能!紀東方掙扎着要爬起來,又被楚婕強勢鎮壓了。

    “那你是怕我拋棄你?”

    紀東方這回連掙扎都沒有,深深地看着楚婕:“不,你只會愛我,只能愛我。”

    楚婕只覺得心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捏了一把,有點呼吸不上來的感覺,可這是好的,是欣喜的,是爬過了泥濘的山路後,看到那頭青山雨洗過,雲煙嫋嫋,有鳥鳴清脆。

    “那你怕什麼呢紀東方同志?”

    是的,紀東方一整天都在不安,坐在竈前和她說道家長裏短、三姑六婆是不安,坐在席間抓着她的手不放更是不安。

    你怕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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