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不要吵,娘睡着了,別吵醒她。”

    “姐姐,你怎麼知道娘是睡着了?會不會是病了?會不會是捨不得爸爸,哭得暈過去了?會不會是躲在被窩裏喫好喫的,現在急着嚥進去,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

    “你不要把自己乾的事情套在娘身上,娘纔不會躲在被窩裏偷喫呢。姐姐,你給娘摸摸額頭,看熱不熱。”

    一隻小小的軟軟的手落在楚婕的額頭上,感受了一會兒,沒有直接拿開,而是輕柔地摸了摸楚婕的頭,倒像是小媽媽在愛撫她的孩子。

    “是有一點點熱,但不像是發燒,就是睡得被窩暖和了那種熱。平狗,你來摸摸。”

    於是,又有一隻手探了過來,貼在楚婕熱乎乎的額頭,大概是出於謹慎,停留了好些時間,那手才慢條斯理地拿開,一個少年老成的聲音下了結論。

    “嗯,沒發燒。”

    姐姐的聲音就嘆了口氣,很有些同情的樣子。

    “娘心裏一定很難過吧?我們都這麼難過呢,娘那麼喜歡爸爸,一定更加傷心。”

    懷疑楚婕躲在被窩裏偷喫的那個聲音說:“我有點不想叫他爸爸了。”

    老成的“平狗”聲音又低沉了兩分:“生狗,做人不能這樣的。”

    生狗好像不太服氣,估計嘴巴嘟起來能掛油瓶,腮幫子鼓鼓的,做出隨時發動蛤蟆功要毀天滅地的小怪物模樣。

    “哼,你們又要說爸爸也不想的啦,爸爸很快要回來的啦,爸爸很捨不得我們的啦,我都知道啊!爸爸跟我說過了,爺爺也說過了,可我還是生氣!特別生氣!”

    姐姐似乎有點苦惱,大概不明白,明明爺爺、爸爸還有娘都和他們好好溝通過的事情,明明生狗也說自己明白了,可還是要生氣呢?

    “我不管!他讓娘難過了,我就生氣了!我就不想叫他爸爸了!”

    於是,姐姐和平狗都沉默了,是啊,我們也不想懂事的,不想去理解那麼多的苦衷。我娘心裏難過了,我就心疼。這是多麼簡單的事情啊。

    生狗氣哼哼說着,索性就躺下了,縮到楚婕的懷裏,小手把老母親的臉捧了。

    “我要把這星期的肉都給娘喫。”

    邏輯是很簡單的,我喫肉的時候最快樂了,那麼娘喫肉的時候也會快樂吧?那我就少喫一點,讓我娘多喫一點,把我的快樂送給娘咯!

    姐姐和平狗對視一眼,要是娘真的多喫點肉就能治癒爸爸離開的傷心就好了,那麼他們可以一直一直喫素,直到娘活蹦亂跳、眼睛亮晶晶爲止。

    眼下沒有肉,也不能來一出“崽子讓肉”安慰老母親,承歡膝下、綵衣娛親什麼的也施展不開,姐姐和平狗什麼也不能做,只能也輕手輕腳進了被窩,陪娘做一個好夢吧。

    楚婕的嘴角微微翹起,這會兒一點都不想醒來,只想縮在這幾個小小的懷抱裏,被他們保護着,心疼着。

    說起來,小崽子們最喜歡和老母親一起睡覺啦,從前楚婕還沒有和紀東方結婚的時候,就是帶着小崽子們一起睡的。

    那時候他們在炕上吵啊鬧啊,聽楚婕滿嘴跑火車講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故事啦,別提有多好玩了。

    安生想起這個,偷偷地就對哥哥姐姐說了:“爸爸走了,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嘛!嘻嘻。”

    可不是有好處嗎?娘又是我們的啦!再也沒人來搶她啦!

    安寧寧和安平都無語凝噎,我們的生狗,這話要是叫爸爸聽到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覺得一腔真心餵了狗呢?!

    日子還是要照常地過,楚婕的“矯情”也不過是一下午的事情。

    她再走在安家村的路上時,迎接她的就是各式各樣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可她腰挺得直直的,叫任何人看來,都像是一種徒勞無功的倔強,反而更叫人替她的命運唏噓。

    楚婕自己當然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樣的,所以有時候走在各式目光下時,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其實很多人家裏飯都喫不飽的,到底哪來的閒工夫來替她閒操心呢?

    吳小芬下地的時候聽到大家胡亂議論,平日裏最不愛和人閒話的人,也忍不住站出來說話了。

    “紀東方同志不是沒良心的人,他和阿婕感情至深,對孩子們也是真心喜愛的。”

    她不說還好,一說,大家反而要把嘲諷的火力燒到她身上。

    “喲,現在站出來給阿婕說話了,其實你心裏也高興死了吧?都是寡婦,人家阿婕還帶了三個拖油瓶,偏偏本事那麼大,改嫁給了小年輕,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滋潤了。你表面上和人家關係好,心裏說不定有多恨她呢,這樣的好事怎麼就沒落到你頭上?現在好了,大家都一樣,誰都別羨慕誰。”

    說話的是趙槐花的大兒子,好好的一個男子漢,長了個婆婆嘴。

    吳小芬氣得要反脣相譏,青松過來了,衝吳小芬搖搖頭,把個冰冷的眼神盯着趙槐花大兒子不放了。

    “心裏髒的人看什麼都髒,自己過不好一生的人,就只能希望別人也和他一樣在泥坑裏掙扎。”

    他丟下這一句,跟剛看了糞坑裏翻滾的蛆似的,厭惡地轉開了視線。

    “嬸子,這種人,搭理他做什麼?他嘴裏說出來的好話,從來成不了真;嘴裏把人家想得再髒,也毀不了別人的好日子。”

    一個男人,也只能靠嘴上的精神勝利法去承認一世並沒有那麼不堪了。

    趙槐花家的大兒子氣得要衝上來打人,青松不過是握緊了鋤頭,站直了涼涼看他,他就不敢動了,隔了好幾步滿嘴的髒話。

    吳小芬看了也是厭惡得不行,由衷地同情對方的媳婦:她要有個這樣的丈夫,當真是巴不得早早當了寡婦。

    青松回去了也沒有把這事同楚婕說,不知道怎麼的,大概是那天下午楚婕露出了難得的脆弱,小崽子們都把楚婕當成了水晶做的小公主,只想把她護住了,含在嘴裏不受一點點風雨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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