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凌雲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了,他現在絲毫不去想其中的困難,他彷彿看到眼前有片虛空,亮着刺眼的白光,而只要他走進去,只要他走進去……

    楚婕就知道會這樣!

    這世界上精明能幹的人可太多了,只要給個縫隙,他們就能看到尋常人看不到的廣闊天地。

    楚婕純粹是佔了“預見”的便宜,能在經濟開放發展之前,佈局物流交通——這不只是快了一步的問題,這其實更多的是像紀東方說的那樣,爲無數人制造了機遇和便利。

    楚婕還記得以前看資料和故事,那時候剛剛開始發展經濟,所有人都是摸着石頭過河。

    “倒爺”興盛了好些年,他們從南方倒貨,把錢藏在褲兜裏,把貨塞在大衣裏、屁股底下,穿梭在數千裏的軌道線上。

    辛苦——人力、時間;

    風險——小偷、劫匪、痞子;

    人的潛力無窮,經歷的艱難困苦、心驚膽戰、驚心動魄,也是楚婕這類旅行體驗生活的文青無法想象的。

    可她想,如果這時候就有成熟的物流貨運,是不是就能把准入門檻放低了許多:當人們在京城就能批發到南方或者東北的物資,倒爺少了,小商販勢必多了,“公路犯罪”少了,不穩定因素也少了……

    展凌雲鼻翼翕張,太過於激烈的思緒,衝擊得他有點頭昏目眩,好半天,竟是帶了許多軟弱,去看在場唯一的長輩。

    “紀叔叔……”

    真的,他展凌雲,又名劉大壯,帶條狼狗虎子就能在原始老林裏和狼羣死乾的人物,已經許多年沒這麼弱雞過啦!

    可他絲毫意識不到有點丟臉和難堪,楚婕給他掀開的幕布,所展露出來的局面實在是太叫人心旌神搖了。

    “紀叔叔……”

    再開口,就帶了懇求了。他不是傻子,已經原原本本明白了楚婕在紀京生面前坦蕩議論投機倒把的深意——未來可能會有的盛況,也只有老爺子們,才能決定它會不會真有發生的可能。

    他想有那麼一天,他太想有那麼一天了。

    紀京生怎麼不懂他的眼神和語氣?事實上,他此刻雖然不露聲色,其實心內也是震撼。

    他知道楚婕也好,紀東方也罷,他們都太有人生的主張,所以從來不欲干涉他們的道路。

    可此刻,真正看到他們將自己的人生,同整個社會的起伏放置到一起,要用一個人的鼓槌,去捶響九州萬里的激盪,他……竟想躲過了世界,去欣然落淚。

    “你們年輕人的事,我通通不管,你們自己折騰去。我這裏……有分寸的。”

    老爺子什麼承諾沒給,可又什麼承諾都給了。

    展凌雲騰地彈跳起來,滿腔的情緒無處傾瀉,只得逮了紀東方,狠狠握他的肩膀。

    “你小子,你小子,你小子……”

    真的,他們發小兒一塊長大,小時候什麼調皮搗亂的壞事都是一起幹的,滿肚子的壞水一樣的成色——他們都只認彼此,只服彼此,又彼此不服……

    可這會兒,展凌雲那張嘴,是真想沒遮沒攔喊一聲:我特麼就服你小子娶媳婦的本事!

    紀東方被握得肩膀都麻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阿婕鋪墊半天,特地又拿了食堂經營來做引子、打比方,爲的就是不叫展凌雲懷疑她見識的出處。

    可這會兒看來,阿婕也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哥們兒早叫那掀開一角的藍圖衝昏了頭腦,哪裏還記得去懷疑楚婕怎麼就如此智慧。

    一時各自心事,紀京生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到底沒壓住一絲期盼。

    “你們先出去吧,我有句話要問阿婕。”

    展凌雲就樂呵呵走了,紀東方多看了一眼老爹,沒看出什麼來,只得捏捏楚婕的手,將門帶上。

    楚婕還以爲紀京生是要和她詳細說說這物流的事呢,也是,多問些成熟的經驗,不就少走些彎路嗎?

    結果紀京生根本就不按照常理出牌有木有?

    他劈頭就是一句:“阿婕,我給你找專門的老師回來,給你補課吧?”

    楚婕眨眨眼,又眨眨眼,補課?補什麼課?老爺子應當知道我文化水平挺好(就是這麼不謙虛),沒有深造的打算。咦……深造?

    紀京生也沒讓她猜:“外頭人都知道,你前幾年陪孩子們啓蒙的時候,也跟着學過字詞,天生聰明,一日千里。後來嫁給了東方,他,甚至我,都幫助過你學習。現在到了京城,你可以專心在家裏,找幾個好的補課老師,用個一兩年時間,把高考需要的知識補上來。到時候去考個大學……”

    楚婕“呃”了一聲,老爺子的想法已經昭然若揭了:要是自個兒闖蕩,匿名做翻譯也好,跟展凌雲合夥做生意也好,並不需要考大學拿學歷,實力纔是根本。

    什麼情況下才需要她大張旗鼓使障眼法演一出“文盲婦女大力出奇跡”呢?

    老爺子這是,想把她整到體制裏去吧?

    “阿婕,你也知道如今是什麼現狀,觀念的碰撞、方向的分歧,所有的爭論都是十分激烈的。這些老頭子們都能做,就是彼此頭破血流了,總都是爲了更好的將來。可是,真正能走在對的路上時,這步子怎麼邁,哪條腿先走路,怎麼避過泥濘……這些固然需要實幹家,可最缺少的,是眼光。好些東西,你知道它是行不通的,可我們要想知道,卻要摸爬滾打,付出血的代價去試錯。

    “阿婕,固然……沒有跌倒就總結不出經驗,可如果能少走點彎路,對無數的百姓來說,那就是整個命運的轉折。”

    你楚婕,手裏就握着那轉折。

    楚婕走出書房的時候,紀東方丟下了正說得手舞足蹈的展凌雲,過來牽她去沙發上坐下。

    “累了?”

    他想想也是,今兒走了一天,剛纔在書房,又很費了腦子和口才,能不累嗎?

    可楚婕,卻是輕聲“哀嚎”着,埋首到他懷裏,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求親親抱抱舉高高。

    紀東方手掌落到她背上,慢吞吞地給她順毛捋:“我媳婦兒,要不上樓去,我給你按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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