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第一個問題，把展凌雲問得一愣：咱們做的事情，說得好了叫買賣，說得不好聽點，都能往邪魔外道的路子上靠了。
我不就是能掙幾個是幾個，搞了規劃，有用嗎？這世道的變化，說句實在的，它已經超出了規律的理解範圍呀！
楚婕就笑，展凌雲說得在理，兼而語氣鬱悶控訴，很有幾分喜劇意味。
“我在老家的時候，起先就是下地上工，掙幾個工分，勉強一家子不餓死罷了，”她這話，也只對着展凌雲說，沒辦法，這人對她確實並無瞭解，“後來東方發現了侯爺墓，考古隊來了，我進了食堂，慢慢地，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展凌雲點頭，這個他聽紀東方提過，只是不知，爲何這時候話題岔到這上頭來。
“那時候考古隊也難，經費什麼的都挺困難。在食堂工作的，除了我，就是我兩個小姐妹，都是一條心。我們就想了，我們能不能給考古隊解決點什麼困難呢？這不是就想出辦法來了嗎？個人不能做投機倒把，可集體，還是能適當發展集體經濟的。以考古隊的名義，開展點副業，開源節流，雙管齊下。”
展凌雲也覺得這個辦法想得不錯，很是神來之筆。可還是那句話——這個和他的倒賣生意，到底有什麼聯繫呢？
別急呀，楚婕總要鋪墊鋪墊，不然，怕是要嚇到你了。
“這當然只是背景，只是我一直就在想了，一個考古隊食堂要發展起來，必須要打破從前的僵化思想，那麼一個地方呢？一個國家呢？”
展凌雲就覺得有點意思了，總算要回到題眼了。
“考古隊食堂做起來，不外乎三點，第一，做得出產品：我們發豆芽，做綠豆糕，養豬，養兔，這都是實在的產品；第二，產出和消耗，能實現內部消耗的良性循環：發豆芽能做多少好菜？養兔，自個兒隨時能殺來給考古隊加餐；食堂的廚餘垃圾，又能重複利用養豬；第三，有穩定的對外銷售渠道：我們不光和供銷社有供需協議，我自己還有點不足爲外人道的路子……”
展凌雲點頭，腦子裏模模糊糊的，似乎隱隱綽綽能看到點什麼神祕的輪廓，可其實摸不着樣子——摸不着又如何？他也是個人精，敏銳的神經迅速行動起來，他感受到了一種洶涌澎湃的興奮。
“其實，因小見大，有些規律，並沒有什麼區別。便如現今，動亂停止了，可老百姓的生活，什麼時候才能改善呢？道理是一樣的，生活所需的東西，能充足地生產出來嗎？”
展凌雲覺得他腦子裏有個小人在奔跑，奇怪，東方明明是在農村裏扒拉出來的媳婦，爲何，要跟上她的思路，已經要累死他許多腦細胞呢？
“現在產能還是有限的。要不是如此，也不會有各式各樣的票證存在。”
需要用到票，就還是限量分配——遠遠達不到按需分配的標準。
“對，這是第一個；第二個，生產出來的東西，又能不能實現內部的良性流通呢？”
這就是叫固有思維矇蔽了，其實很好理解的：“既然如此，那爲何你做倒賣的生意，還能打開市場掙到錢呢？”
展凌雲張張嘴，是哦，那還不是因爲……因爲幅員廣闊，南北差異明顯——無論是自然物資還是工業分佈，都存在天大的區別。
“這就是了，只要有差異，就存在流通的需求。”
展凌雲連連點頭，越聽越覺得有意思，簡直有點迫不及待。
“沒錯沒錯，你繼續，第三個呢？你說穩定的對外銷售渠道？其實要解決第二個問題，在滿足國家東西南北良性循環的同時，不就能建立起穩定的渠道嗎？”
聽着是跟上思路了，楚婕點點頭，只道：“這麼說也不算錯。可是咱們換個思路，就把……把考古隊食堂比作個小國家，那麼像是供銷社這樣的，就能比喻成……”
“國外！”
展凌雲脫口而出，思緒豁然開朗：好大一盤棋。
紀家父子也是凝神在聽，雖然三不五時和楚婕聊過這些，可那時到底沒機會這樣跳出來，做一個框架性的討論。
楚婕說話的時候，紀東方已經拿紙筆，把幾個關鍵字勾勒出來了：
生產——重工業、輕工業；
國內流通——銷售、交通；
對外貿易——政策、外匯、優勢產業
他先將紙給紀京生看了，紀京生沒說什麼，將紙遞給了展凌雲。
展凌雲可不是個人精，當時目光就盯住了“銷售、交通”四個字，目光閃爍，想來思想尤其活躍。
紀東方就先說了幾句：“生產和對外貿易這兩樁，短期內，自然不是私人能夠染指的。可國內的經濟發展，政策的放開勢在必行。到時候，選擇無數，可我們一來精力有限，二來，雖則自己要給未來生活掙些資本，可若是能，在發展自己的同時，若能給別人提供機遇和便利，不是更對得起自己？”
楚婕聞言嘴角微翹，看紀東方的眼神裏，頗有幾分繾綣。
今兒這番嚴肅得不得了的對話，於她，其實有點興之所至的意思。可他那麼快就摸準了她的脈搏，思路走到了一致。
多麼好，我的愛人，也是我最棒的知己。
紀東方真喜歡她這個輕笑，心情不由自主飛揚：“阿婕，你快別賣關子了，你有什麼好想法？”
楚婕笑意更深，分明紀東方已經猜到了，偏偏要這樣做作，好叫她去亮瞎展凌雲的眼睛，叫他知道她的能耐。
“我想的其實簡單，既然，我們倒賣南貨北產，忙活了半天，大部分成本都花在倒騰的人力、時間和差旅上面，那爲什麼不去掙這流通的錢呢？”
展凌雲渾身一震，目光如火炬一般，簡直要把楚婕炙烤了。
“你是說，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