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仨排着隊來到院子裏，都笑眯眯轉過身來，等着團團小姑娘慢騰騰出門。
團團小姑娘可不是就像剛孵出來的小鳥呢？伸着她小小的腦袋，怯生生在門口探了探，依着門框，又不往前踏出半步了。
安寧寧想了想，從衣兜裏掏出一粒大白兔，就放在展開的手掌上，又半蹲下來，平視小姑娘。
“團團，你想喫奶糖嗎？姐姐和你分享好不好？”
團團看看她的手掌，低着頭，似乎不太感興趣。
安生其實什麼都沒看出來，他只覺得這小妹妹膽子好小哦！也實在太害羞了一點。
可是，唉，小妹妹嘛，不都有各自的性格？三妮也挺害羞的，有段時間沒見，她都快認不出自己呢。可玩了一會兒，還不是很開心就叫他哥哥？
還有姑姑家的小四月，笑起來倒跟一朵花似的，格外地開朗。可他不就是戳戳她的臉嗎？哭得那叫驚天動地，也是很讓我頭疼呢。
綜上所述，安生覺得他對於小妹妹這一物種，還是挺有見識的，害羞？不怕。
他就勇敢地去了，擺出他最友好無害的笑容來，朝着團團小姑娘靠近。
“妹妹，你來呀，我們玩老鷹捉小雞好不好？你來當小雞，我們都不捉你。”
安平站得遠一點，他又想起來落水那天了，明明他也沒推團團，只是請他喫棗子而已，她就落水了。當時發生什麼來着？他記得自己靠近，團團就後退，團團……原來是不喜歡別人靠近她嗎？
他想着，臉色就一變，正要叫住安生呢，那安生已經到了團團面前了，笑眯眯伸手要拉人家，團團豁然一擡手，毫無防備的安生被推了個屁股蹲！
安生愕然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看團團，又轉頭看看哥哥姐姐，他是萬萬不敢相信，自己的陽光魅力會猝不及防遭遇到這麼狠一滑鐵盧！
哥哥姐姐忙上前來扶他起來，安寧寧還體貼替他拍拍屁股：“摔疼了嗎？”
安生茫然搖頭，平地摔而已，對他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疼是不疼的。可……可很沒有面子哎。
他沒有生氣啦，這會兒有不敢再對團團“輕舉妄動”了，只有點委屈：
“妹妹，我沒那麼討厭的……”
所以你別對我避如蛇蠍呀，遇到壞人才要把人家推倒呢。我這麼親切善良，被拒絕得這麼幹脆，也是很容易玻璃心碎一地的。
團團呢，她好像也有點嚇到了，手僵硬地維持着推搡的動作，好半天了，都沒有收回去。
接下來，面前的人也要把她推倒了吧？這樣的場景，以前也發生過的。
可沒有呢。安生嘟着嘴巴委屈了不到兩分鐘，就被安寧寧剝了糖紙塞了顆大白兔哄好了。
安平也半跪在地上，慢慢伸出手，卻不是要替弟弟報仇，而是給團團看他的手臂。
“你還記得我的手嗎？我們都掉到湖裏的時候，你抱着的就是我的手呢。我在水裏還叫你來着，我說妹妹，你別怕，放開我呀，我帶你游到岸邊去……”
他話裏沒有丁點的責怪，只是說說當時發生的事情而已。
他的手臂細細的，已經入深秋了，穿上了棉襖，棉襖是藍色的布料子，看不出新舊，但洗得特別乾淨，正是落水那日他穿的那件。
她看了能有好幾分鐘吧，她盯着安平的衣袖看，哥哥姐姐們就盯着她看，誰也說不清自己和對方在看什麼，反正，要是這會兒有外人進來，準覺得這一幕挺傻的。
董萬星不會這麼認爲，她完全沒有聽到母親和楚婕的談話，她的目光順着客廳門看去，看着，看着，突然起身，將茶几上的一個茶杯帶得落了地，涼了的茶水流了滿地。
董老夫人揚着滿臉的淚水看她，只見到她顫抖的下巴和嘴脣。
“團團……”
門外，團團小姑娘的手，試探着，試探着，一分一釐地靠近，最後落在安平的衣袖上，手指微蜷，抓住了那小塊布料，不放了。
董萬星“咚”地摔進沙發裏，捂着臉，眼淚不停從手指縫隙裏涌出來，她的嚎哭，一絲聲音都沒有。
晚上滾進了被窩，楚婕把董家三代女子到訪的經過同紀東方說了。
“我看那孩子，並不是大家以爲的癡兒之類，更像是，孤獨症。”
孤獨症，也叫自閉症，在這個時期，即便是大洋彼岸，也並沒有成熟的研究和治療方案。
“……準確來說，就是到了我來的時期，臨牀醫學、醫藥學以及心理學，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了，但對於這個症狀，”楚婕猶豫了一下，她在這方面瞭解不多，“並沒有什麼行之有效的根治方法。”
可她當時和董家母女並沒有多說，實在是，一來說不出太多能幫到人家的東西，二來，她怎麼解釋自己這方面知識的由來呢？
紀東方握着她肩膀，把她半摟在懷中，聞言也有些唏噓。
“那團團那孩子，只能這樣了嗎？”
其實也不盡然：“以我以前一點粗淺的瞭解，有孤獨症的孩子，比較容易注意力不集中，不愛和人建立社交上的聯繫和互動，即便是家人，好像也比較難建立共情的良性溝通渠道，他們對世界的感知同一般人是不一樣的，連語言表達方面，似乎也有些障礙。”
“語言表達障礙？是不會說話嗎？”
不是的：“我確實沒聽過那孩子說話，可他們不是不會說話，是……也許是一種封閉和抗拒？感覺上很像是能不溝通就不溝通。”
“會說話，但不願意說話？”
楚婕眯着眼睛想了想，應該是這樣吧？她要是早知道回到了這個年代，遇到這麼個孩子，她就多瞭解些這方面的知識了。
“似乎主要是因爲理解有障礙，別人表達的東西，她理解不了，或者理解異常。你想，這麼小小的孩子，輸入的東西扭曲了，怎麼正常輸出？不過，我忘了是在哪裏聽過，說這種症狀，其實也是有發展曲線的。像團團年紀這麼小，應該還是早期。如果用對方法去幹預引導，對她以後建立與世界的聯繫、培養獨立生活能力，都有莫大的幫助。”
楚婕愁的就是這個，她要怎麼把自己瞭解的微末傳遞給董萬星，好讓對方以媽媽的身份，合理引導團團小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