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會兒眼見着安春蘭對着尺寸裁布料，就有了些興趣湊過去看了好半天，又拿起那件成衣翻來覆去審視研究。
末了，她指了衣領問安春蘭：“這塊能不能放寬一點？嫂子不是說她那裏還有一些兔毛皮子嗎？鑲在衣領上一定好看。”
安春蘭也覺得如此，喊了楚婕來一參詳，幾個人一拍即合，楚婕就把家裏庫存的兔皮都尋了出來，跟她們謀劃着如何物盡其用。
董萬星的興致上來後一發不可收，對着衣服款式狠狠提了幾個再好不過的建議。
楚婕不由心裏一動：“你對服裝設計還挺有想法的嘛。”
董萬星只以爲楚婕是調侃她，臉紅了紅：“從前我少不更事，每日裏也只關心些喫穿玩樂了。”
“這有什麼好妄自菲薄的？你要知道，等以後生活過好了，喫喝玩樂的專家也是能幹出一份事業呢。”連我老蛾子都懷抱着成爲專職美食家的理想呢。
董萬星愣住了，事業？這可怎麼說？
楚婕沉吟了一下，道：“這麼說吧，你應該也聽到了風聲，如今國家是要把經濟發展起來了。等到大家已經不再只追求喫飽穿暖的那天，手裏有一些餘錢的人，是不是就會開始琢磨怎麼喫得好穿得體面漂亮？再想想老電影裏面，舊時候的滬市時尚多麼精彩豐富。而我們現在舉目看過去，人人穿的都是一樣中規中矩的衣裳。有缺乏就有發展的空間，到那時候可不就需要有想法有見地的人來發揮出他們的才幹嗎？”
以董萬星的出身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一點就通。
她不由朝着安春蘭的方向望去，明白了楚婕今日建議她找安春蘭做衣裳的深意：“春蘭大姐以後是想？”
楚婕點頭：“自然，人往高處走。這世界日新月異，誰情願一輩子固步自封原地不動呢？”
董萬星只覺得腦中轟然一聲，有什麼瞬間被叫醒了。
當天晚上她在牀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睡。她聽說楚婕從前大字不識，可這些年應了那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很是奮起直追。前段時間又整天悶在書房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說是貪圖紀老爺子書房裏的藏書，如飢似渴地閱讀學習；
安春蘭，秦老爺子家裏的後勤阿姨，也不甘於一輩子靠着給人洗衣做飯過活，而是積極地想憑藉自己的能力爲未來尋找更多可能。
董萬星從牀上爬起來，披了件大衣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夜風灌了進來，冰涼的氣息打得她全身一冷，腦子卻似乎更加清醒了。
那麼她呢？她曾經跌入過地獄，如今看似爬起來了，其實渾渾噩噩，只圍繞着團團而活。計較起來，同在地獄裏又有多大區別？
最可怕的是，她從未有發覺，也從未有人提醒過她：她的人生其實停滯不前。
如今她依附着父母過活，以後呢？難道要靠着兄嫂養活她和團團一世嗎？
團團還要長大，還要學着在這世上立足。她做母親的如果不做好榜樣，不提供後盾和支持，又要去指望誰呢？
夜已經深了，董萬星咀嚼着冷意如潮，只想大哭一場。
畢竟，若是董老夫人聽了只會心疼她，保證給她和團團做好萬全的安排；而嫂子們，自然會誠心表態要將她和團團作爲一世的責任。
若是這樣，她的覺悟又有什麼意義呢？而楚婕，楚婕會笑盈盈地擊掌，再誠摯不過地爲她高興。
“就是這樣！人活一世，最當做的就是做自己和愛的人之依靠。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纔是王道。”
她反應這麼熱情，董萬星反而有些赧然：“我渾渾噩噩的，其實就是這麼一說，心裏一點頭緒都沒有的。”
這有什麼？誰不是跌跌撞撞、懵懵懂懂地尋找人生的方向呢？懵懂是人生的常態，真要時刻清醒理智、隨時能發現正道光芒的，那纔是奇葩呢。
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董萬星對楚婕已經有了盲目的信服，見這會兒楚婕竟沒有潑她冷水，她頓時心中大定。
“我覺得你昨天說的話再有道理不過了。大家的日子都是奔着往好裏過，而過日子不就是衣食住行嗎？我但凡能在這幾門上沾邊，總有辦法可想的。”
楚婕心內微嘆，原生家庭對人的重要性就在這了。一個人的見識、悟性、格局、眼光，除卻天生，也只有家庭的潛移默化了。
“你考慮的都很在理。如今要想的，也就是你感興趣方向或者你在行的事情。”
董萬星鄭重應了。這些卻是急不來的，有時候選擇比努力重要得多，倉促和將就不得。
也就是這會了，她纔敢把心思跟董老夫人說。中間又生怕勾連起董老夫人的傷心，偷看了幾回母親的臉色。
董老夫人卻是怔忪了許久，摸摸小女兒的臉，一聲長嘆：“以後就可以爲你少擔憂許多了。”
又是欣慰，又是悵惘。
董萬星眼中一熱，向前半跪下來，抱住董老夫人的膝蓋。
“媽……”
做母親的當然希望一生一世將你護在羽翼之下，可同時卻知道必須要將你推出去，面對風雨。
“你慢慢想，不急。”
可於董萬星來說，哪裏能不急呢？周圍的每個人都在爲了生活努力奮鬥，她也盼望着心裏有什麼劇烈地燃燒起來，帶動着她奔跑起來，最好從此腳不點地，朝着確定的方向頭也不回一路狂奔。
想來想去，那天楚婕無意中給的肯定最叫她上心。
衣食住行，她別的或許不成，但對於衣服的品位還是有幾分的。有時候做些小改動，每每有化腐朽爲神奇的效果。
跟楚婕一說，楚婕十萬分的贊成。
“其實我也在想，春蘭的天賦是有的，但要做設計，實在有些勉強。如今衣服的款式就那麼幾種，大家都是看到新的款式就回來照着樣子做，也扯不上什麼抄襲不抄襲的。可我聽說在國外，衣服樣子誰設計出來的，這都是有專利的，旁人照這樣子做了，難免有抄襲的嫌疑。落了下乘。等咱們國家服裝產業做起規模來，有了規則束縛，怕也是有這些忌諱的。”